【十四】
沈蝉回来时,你已经将满地的烂肉清理干净。
主要是清理呕吐物,帮云疏收尸只是顺带。
不管怎么说,云疏的目的达到了,他超越你以往遇到的所有人,在你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影,你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忘记他,不会忘记这满地碎.尸,也不会再穿湖绿色衣裙了。
沈蝉提着黯淡的烛灯,鬼魅一样出现在道路尽头。
他穿戴齐整,看样子没受到什么别的伤害。
你眼前一亮,一路小跑,跌跌撞撞扑到他的怀里,在他环住你的腰肢前,用手摁在他的心口,动作轻柔地把他推开。
你捧起他苍白的面颊,他可能以为你打算扇他耳光,侧过脸给你的手腾位置,又在你盈盈的目光下止住,将脸转回来。
你语气委屈,好似埋怨:“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
你没问陈雾在哪儿。
沈蝉不太适应你突变的态度,干涩道:“抱歉。”
“不要说抱歉!你说下次不会了。”
他听话:“下次不会了。”
现在是告状时间,你掰着他的手指头,细数了一下这段时间的遭遇,和他讲自己是怎么被姓云的混账占便宜的,其中不乏添油加醋和指桑骂槐。
讲罢,摇着他的胳膊,娇嗔道:“沈道长,你好好听一听,都是你的错!你说,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沈蝉垂眸看你。
你不惧他打量,抬起湿漉漉的黑色眼睛回望过去,扇动着纤长浓密,蝴蝶翅膀一般的眼睫,对着他不停眨眼睛。他盯着你看了多久,你就眨了多久眼睛,直到他藏不住笑意。
“姑娘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是在下两手空空,能力有限,如果要龙肝凤胆,摘星捞月,得来可能费些功夫,需得姑娘多等些时日。”
你把手指塞进他的指缝,扣在他的手背上,和他十指相握。医修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纤长修美,刚解剖过尸.体,上面还有未散去的凉腥气。
你举起和他握在一起的手,放到他的眼前,狡黠问他,“道长,你再看看,现在还是两手空空吗?”
他的呼吸停滞一瞬,狐狸眼睛微微张开,你看到他的瞳孔收缩放大,露出了类似于惊异的表情。
他反扣住你的,用力握紧。
你顺势倒在他的怀中,让握在一起的拳头抵在两人的心口之间,互相传递心脏的跳跃震颤。
人的每一次脉搏都会促进血液循环,不知此刻有多少血冲进了他的大脑。
你囔囔道:“才不要你去摘星星摘月亮呢,我又不需要那些,你就和我讲一讲,有没有遇到危险,身上受了什么伤。”
“要是你受伤了,我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道长,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他抚摸你后脑勺,捋平你不听话的乱发,抚摸你的后背,落在你的腰上,你穿着轻薄的衣衫,他可以摸到你纤瘦凸起的骨头和凹陷下去的腰窝,他用力揽住你,不知何时,沈蝉的手指变得滚烫。
你听到他说:“嗯,受伤了,怎么办呢。”
无情剑法以杀著称,锋锐难挡。
他本来计划先在云疏身上种下傀儡丝,就像他以此方式一一处理掉其他人那样,将云疏削弱到连剑都抬不起来的程度。再想办法把他送进陈雾嘴里永绝后患。
可云疏实在警惕,绝不让奴仆近身伺候,秘境内又无轻易能重伤他的对手,就是想要疗伤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他身上套出绝灵桎梏,再辅加阵法干扰。
想来……
云疏的剑道感悟非同寻常,云澜已死,先前所有计划全部崩盘,如此将他逼入绝境,竟能一人一剑,从密林中杀出一条道路。
青蓝长剑切开迷魂阵法,混乱当中直取沈蝉项上人头,在剑刃划开他的脖颈之前被陈雾出手拦截,兵戈相撞,在空中化解。
一点招呼不打,提剑先杀,这很符合云疏的行事作风,并不出乎沈蝉意料。
唯一让他诧异侧目的,是封在云疏身上的绝灵桎梏居然失效了。
“我道是谁在背后搞鬼,原来是我云家没拴好的一条狗。”
云疏披头散发,泉水洗净他污糟的妆容,露出明晰的五官,一边冷漠无情,一边不自觉显露出怨毒愤恨,原本与云澜只有五六分肖像的面容,在光影不甚清晰的夜晚,竟然看不出分别,活脱脱恶鬼现世。
“让我猜猜,你盗取钥匙,为的是占据二道门的所属权。蒙骗云澜,打算用云家嫡系的金丹洗奴印。引我至此又是为了什么?是想要我的无情道骨,还是觉得单云澜一个金丹不够你洗净奴印。”
他剑指沈蝉,恶语相加。
“那蠢货御下不严,养出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是他死有余辜。”
云澜之死在他心中没有引出太大波澜,兄弟二人自出生起便被强行分开,虽为骨肉至亲,却从未共同生活,仔细地培养过感情。
他恼怒,怒的是被一个低.贱之人当做傻子玩弄欺骗。
云疏变换招式,绕陈雾而过,再刺沈蝉。
“而你精于算计,日后可酿成大祸,便非死不可!”
沈蝉何以束手就擒,他冷着脸挥开烛灯,脚下阵法随之变动,将两人的身形位置互换。
落空的一招掀起飞沙走石,云疏决心要杀他,一剑下去,生生斩断迷魂阵法的十八道立阵的一角。
沈蝉被余威振伤,烛灯险些脱手。
他缄默无言,擦掉唇角的血,再看向云疏手中之剑,心中升起惋惜。
算有遗策,早就该猜到,为何云疏天资远超云澜,偏偏要被送到恒元仙门下修习断情绝欲的心诀,还要扮作女郎,把家主之位让给差劲的云澜。
为了续他云家道统,那几只老狗竟不惜在他们兄弟二人身上种下命运相连的血契,教实力此消彼长,一方死则一方生。
云夫人一番怜子之心,感天动地。
既然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就送他们同年同月同日去死,也算有始有终。
陈雾新换的躯体空间太小,有些承载不住他的本体。
每多消化一份云澜的力量他的体积就暴涨一圈,旧的躯壳没有留出太多的空位,皮肤筋骨被多出的本体撑涨出裂纹,他像一个人形的白玉瓷器,表面还维持着基础的形状,但已在碎裂的边缘徘徊。
他抬起抵挡住云疏杀招的胳膊,皮肤表面生出蛛网般的黑红线痕,在眨眼间,裂痕就扩开了范围,崩溃不断。
红色的液体从裂痕中渗透而出,淅淅沥沥染红半边衣袖。
“雾少爷,给你换一个新身份怎么样?”
沈蝉抬灯:“云家大少爷,相貌昳丽,家世显赫……不过他可能有点难杀,得麻烦你先舍弃这具身体。”
数丈血海拔地而起,吞没掉剑修身影。
……
沈蝉没有同你往下细说,他用鼻尖蹭你的鼻尖,呼吸你吐出的空气,再把他吐出的渡到你的口中。
一次解决掉三个心腹大患,生来为奴为婢又如何,洗掉奴印,成仙立道,得到了一切的人是他,他才是最终的赢家。
你听到沈蝉受了伤,顾不得羞涩,紧张地去扯他胸前的衣裳:“伤在哪里了,严重吗,快让我看看。”
他抓住你另外一只手:“和你玩笑呢,我是医修,你紧张我做什么。”
你嗔怪:“就知道吓我!不行,我要补偿,我要月亮和星星。”
沈蝉压着你的两只手,推到他两边颈侧,让你能环抱住他的脖颈,他顺时将胳膊环绕回你的腰间,两臂交叠,态度松弛,好像是你主动在和他相拥。
他将唇挪到你的耳边,黏黏糊糊地吐了口气,你以为他要附耳同你说些什么情话,主动踮起脚尖,把耳朵送上去。
他弯起眉眼,像是恶魔低吟,让你如坠冰窟。
“云疏是我放回来的。”
“你做的很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坚持初心,遵守我们的约定……我很感动……”
你扬手,沈蝉抓住你掀起的手腕,强硬且缓慢地将你的手掌往下按,挪到他的脸边,在下颌的位置轻轻地蹭了蹭,好像这样就能满足你的要求。
“我的皮糙肉厚,太用力的话,手会疼的。”
还是给他好脸色了,欠扇的东西。
你迅速抽出另一只手,对着他的左半边脸扇下去。
他不关心脸上的伤势,抓住你还想来第二下的左手,似是心疼地用拇指搓动上面浮起的红痕,你皮肤娇嫩,稍微碰撞就会留下痕迹,明明挨打的是他,受伤更重的反而是你。
“不是说了手会疼吗,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
“恶心。”
他听而不闻,自顾自道:“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第一次见面时,你就讨厌我,嘴里说着敬仰艳羡,其实十句里没有一句是真心话,全是哄我开心撒的慌。脾气也大,站了半炷香时间不到,吹了两道冷风,就趁着我不注意偷偷翻白眼表达不满。”
“你说我惺惺作态,你又何尝不是?满口谎话的小骗子……但没关系,既然你愿意选择我,你装也好,不愿意装也罢,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喜欢,我都能接受。”
微凉的药膏涂抹在你的手心,他小心翼翼地为你敷药消肿。
“我们会有很多时间,我会让你愿意喜欢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