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后来呢?”
李言清即便被绑上椅子,也丝毫没有收敛的自觉,还拿脚蹬着椅子往前嘎吱嘎吱挪了两下,满眼期待。
“你说的那些鬼魂都怎么样了?”
洛凕和宋云轻一人撑脸一人抱臂,皆很是无言地看着李言清。见人都快挪到脸上,洛凕忍无可忍,还是无可奈何地回了一句:“……你这么想知道?”
这小少爷没心没肺他早有见识,倒也没想到现在命都被他捏在手上任他宰割,还能这么嬉皮笑脸地问东问西。莫非是他面相太和善了,也不知换宋云轻来会不会安分点。
李言清笑嘻嘻地拧了拧,看了看自己身旁两个还在昏迷的人,说:“你看,等他们醒来还要一会嘛,咱们干等着多无聊啊。”
“没了。”洛凕只言简意赅道。
“没了?”李言清不解。
“围剿之后,或许都被打散,或许都去投胎了。”似是已经不太在意,洛凕的语气只有些许遗憾,“此番犯了大忌,我百年未能再至凡间。再来时,山上早就什么都不剩。”
李言清听罢撇了撇嘴,方才又偷听洛凕说过些许,此刻便有些愤懑:“好端端的,他们为什么要剿祟山?”
洛凕神色微暗,答道:“因为祟山积攒怨气,他们怕万一出了邪祟,就干脆防范未然。”
“那出了吗?”李言清还是不太信服。
“出了。”
“谁啊?”
“我。”
“……”
李言清木了一瞬,而后顿时大声叫嚷起来,俨然一副被人耍了的恼羞成怒样,险些连带椅子一起蹦起身:“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嘛!”
洛凕抬眼看去,满不在乎道:“传闻说我出身祟山,还屠了整座城,那我当然就是了。”
李言清便又问:“那你屠没屠?”
“没屠。”洛凕笑着如实答道。
“那不还是他们有毛病嘛!”李言清不满叫道。
洛凕也不否认:“的确有毛病。”
“所以怎么回事?”李言清仍不死心。
这一番下来倒也将心绪放松些许,洛凕便不逗人闷子了,转而问:“还记得那张画吗?”
李言清点点头。
“他们为了画那幅画,在山上找了铜板,捏了人皮,去黄栌城的书肆买纸笔。”洛凕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敲着桌沿,继续说了下去。又许是已成往事,他语气无甚波澜,像不过闲时念一段平常的故事。
“然后被发现了。”
——
“你们去了黄栌城?”
殜阳并未回答鸳儿充满期望的问题,只是看过一眼画卷,便转而问道。
鸳儿被这一问,一下有些心虚,忙辩解道:“大家都很小心的!只是去买了纸笔而已,没跟人多说话,立马就回——”
却话未说完,画卷便被塞回婉卿手里,换来一声不解的惊呼:“阳儿?”
而殜阳步伐匆匆越过二人,走出几步便随着一道红烟消失了踪影。
*
山城之外早已围满了黄袍修士,巡守森严。见一衣冠朴素的束发年轻人顺着山阶上来,城门前的两名道士上前将人拦下,一人手持黄符,另一人手捧一八卦镜,皆正对向来人。
“请问二位道长,这里发生了何事?”殜阳停在门前,询问道。
持镜那人还算礼貌,打量两眼见无可疑之处,便答道:“城中有人上报,祟山鬼怪入城为祸。以防万一,出入皆要过镜驱祟。”
犹豫片刻,殜阳还是上前两步。而后只见那镜中照出一道白光,将他揽入其中。另一名道士将黄符抛出,符纸随后化为飞灰落在他周身。直至等候片刻过后,见无异样发生,二人才朝两侧让开路来。
殜阳匆忙步入城中。
黄栌城中不见多少行人,外出皆是步伐匆匆,神情紧张。殜阳快步穿过街道,凭着印象搜寻,最终在拐过街角的一间书肆前停下脚步。
而那书肆前早早围了几人,互相之间低声议论。为首那人面色悚然,山羊胡子吹得翻起,手里紧张兮兮扯着长襦袖子,仿佛生怕被人听见似的,弓着腰往前凑。
“千真万确!”那人焦急道,“前两天来了个白脸书生,走路摇摇晃晃,那脸啊手啊,一点血色没有,跟死人似的!”
“我还想着这年头读书的怎么个个不见光,虚成这样了都要拿抓药钱买纸笔,就多叮嘱两句注意些身子。他给的那铜板旧得快发锈,我也没在意,穷书生嘛,没必要跟人计较。”
“结果他一走!我送到门口一看!我前日子才从南烟寺请的火菩提子——碎了!”
门前几人听罢一片唏嘘,脸上皆是愕然。
而那人紧接就挥着袖子劝人回去:“哎呀你们都来我这看热闹,也不怕沾了晦气!都快回去吧,道长们给各家都发了符,贴好就别出门了……”
待那些人散去,书肆老板转头看见站在后方不远的殜阳,便又急急忙忙跨出店门把人拉进店里,慌张道:“哎呦小阳啊!你怎么这时候来黄栌城买纸?出大事了……你也赶紧回家里去吧……”
“佟老板莫着急。”殜阳笑了笑,道,“不妨先说说怎么了?”
“唉,别提了,我活这么大半辈子,坏事没做,结果撞上鬼了!”佟老板直摆手,“好在乾坤城派了人来,说他们打算七天后去肃清祟山,不然我这心哪放得下呀……”
此话一出,殜阳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肃清祟山?”
“哎,哎。”佟老板应了两声,看向殜阳的眼神却突然有些奇怪,他仔细瞧了瞧殜阳的脸,疑惑道,“小阳啊,你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殜阳闻言一顿,顺视线摸上左脸,又就着门前挂的八卦镜看了看。
只见那里多出了一缕红烟似的、仿佛烧伤的纹路。
他立马用手掌将纹路遮住,转身解释道:“……前些日子烧炉火,不小心绊了一跤,脸摔在了点着的木柴上。佟老板不必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哦哟,那得小心啊!”佟老板便也没多在意,只再叮嘱几句,“年轻人脸上最磕不得了,可要好好养着,万一破了相找不到心仪的姑娘……”
话未说完,却听店外一阵急促脚步。
“道、道长!就是他!”
年轻人的惊叫紧接着从殜阳身后传来,满是惊恐。
“我亲眼看见他突然出现在祟山上!变成这个年轻模样!”
佟老板一听探头一看,认出来人便顿时急了眼,朝人一指吹胡子道:“崔钱!你个捡死人东西的瞎胡说什么!我看你才是在那鬼地方待久了,被脏东西附了身出来污人清白!”
殜阳放下手,也转过身去。
只见来人是那守门的两人,还有一个破衣烂衫的呲牙少年,和十几个黄袍修士。而那少年一见殜阳脸上的纹路,便惊得叫出声来:“他脸上!我看见他披头散发满身绷带!底下都是这种吓人东西!”
“诸位道长听我一言。”殜阳并不慌张,只微笑道,“这位叫崔钱的公子一面之词,为何就断定我是邪祟?他既然常去祟山,就没有被附身的可能?”
进城时向人礼貌说明的道士身边已经飘起几张黄符,举出手上三清铃朝向他:“我们问过街坊,皆说你来历不明,在城里无亲无故,进城只买笔墨,不置办住行衣食。以防万一,你若不是,此阵只驱鬼祟,自不会对常人有何影响。”
随着话音,一行道士已纷纷散开,将周围退路封住。即便所言尚且平和,但百张黄符已是起阵之势,俨然不由分说。而那呲牙少年和书肆老板早早避远,眼中只剩惊诧。
铜铃一响,其声清亮,金光荡开,符阵应声颤动。
却于殜阳耳中,只觉炸耳。
“……以防万一,你们要把祟山也扫荡一空。”殜阳不为所动,只面色一沉,低声道,“尽管那里并无邪祟,只有孤魂野鬼、枉死冤魂,困在山上落得尸骨无存,无处可去。”
那抹烧灼般的纹路在法光照耀下蔓延开来,渐渐爬过鼻梁、额前,片刻占据了大半张脸,已然不成人形。
无人理会殜阳口中之词,数名道士见状皆神情警惕,旋即开始齐声吟诵,黄符携法光旋绕而起。
“……原来如此。”
殜阳突然自顾自笑了,自嘲且颓丧。
“害人害己,或许我就是。”
话音刚落,阵中素衣少年抬袖一挥,符阵猝然炸裂。
众人诧异之时,那本清秀的少年模样于散落黄纸下化去身形,取而代之红雾飞舞,血衣猎猎。猩红怨气自殜阳脚下升腾而出,混杂着刺耳尖啸,洪朝般向城中街道奔涌而去。
不出半刻,整座山城血雾蔽日,尖叫四起。
城中行人接连倒下,一时间一片死寂,不见生息。崔钱和佟老板已然晕死过去,那十几名道士皆被怨气压制在地,动弹不得,已然去了先前余裕,徒留满眼惊惧。
“你是……”那领头的道士惊恐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番只是警告。”殜阳脚尖一点,悬上半空,漠然笑道。
凭什么?
“回去告诉钟城主,祟山是我的地盘,敢有造次,格杀勿论。”
他所做的一切,直到他送走了满山的亡魂,直到那里只剩下再无去处的几个孤魂野鬼,这些自居高位的人便要来坐享其成,哪怕根本不知那座帝初庙下早已空荡?
仅仅因为畏惧,因为以防万一,便要将几个无心害人的鬼魂视作邪魔,便半句不听辩解,要去扫荡一座‘空山’?
倘若他好坏做尽皆是一个结果,还顾及什么众望所向?
“我乃祟山之主,鬼师殜阳。”
那便让这荒唐的恐惧深入人心吧。
*
自那之后,无人再敢留在黄栌城。
城中住民早被吓得神志不清,不等红雾散去,便纷纷收拾家当仓皇而逃。后醒的人见城中人去楼空、满地横尸,便都说有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年轻人,驱使着厉鬼杀光了所有人。
鬼师殜阳自此出世,黄栌城沦为一座空荡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