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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乾坤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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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凕看着书案上那幅画着白昙的字画,一时有些恍惚。

他记得在这座屋宅中度过的近百年日夜,也记得那时,他绝大部分时间便都是在这里,钻研那些怪异的道法。

“你一个人?”宋云轻随后走入,看过屋中陈设,便问。

“大部分时候。”洛凕拿起砚台旁那支尚有余墨的笔,端详片刻,答道,“山中冤魂源源不断,有从瘟疫时便在这里的,也有后来横死在山上的。我闲来无事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久而久之,居然也几乎被我送了个干净。”

“但最后有四个鬼魂,怎么也不肯走,我就随他们了。”

“鬼魂?”宋云轻又问。

洛凕依旧看着笔尖稠墨,紧接倒叹笑一声:“相处久了,和人也没什么区别。”

宋云轻看着洛凕,脸上稍微有些意外。

“你应该没怎么见过?”洛凕便放下笔,回头朝人笑了笑,“我也是那时才想明白,它们生前也是人,又会差得了多少呢。”

——

祟山之上罕无人迹,寻常人看来只是一座荒山,但殜阳却能看见漫山遍野的鬼魂。

他们大多死前对亲朋好友留有执念,却或是死于瘟疫,或是阴差阳错被埋在了乱葬岗中。籍由山中怨气化成了鬼,便只能终日漫无目的地游荡,等着哪一天执念散尽,重入轮回。

殜阳与他们关系还算不错。

他本就独自一人。而这些鬼魂难得见一个不怕鬼还敢住在山上的活人,便喜欢跑来找他闲聊唠嗑,打发时间。

虽然殜阳不怎么回话,但这丝毫不影响鬼魂们的热情。长此以往,这些鬼就也都把他当做自己人,亲切地管他叫阳儿。

有一个正值风华的女子,叫婉卿。与情郎门当户对,两家父母点了头,大喜之日抬轿接亲,却在半路遭了山匪抢道。心上人为救她被乱刀砍死,她和丫鬟拼命抵抗,最后血溅在了红轿里。

有个一直吵吵嚷嚷的娇小鬼魂,名叫鸳儿。本在小山镇中和双亲衣食无忧,却在外出采花时被人掳走,卖到山村当童养媳。无处可去只能逃上祟山,途中从山阶上摔了下去,荆棘丛划烂了她的脸,她也摔断了脊梁。

还有一个稍微稳重一些、年纪稍大的鬼魂,来到祟山有段时日,被其他鬼魂叫做冯哥。据说是家中妻子久病不愈,药铺正巧缺几味药材,所以出了远门为她采买。结果途中不慎住进黑店,在与妻子团聚的睡梦中被人割了脖子。

一个有些怕生的孩子,出生便瞎了眼睛,不到几岁就被扔进祟山自生自灭。山中鬼魂发现他时,他已经没了生息,而小小的魂魄坐在自己尸体旁边,摸索着堆砌地上的碎石。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于是鬼魂们都干脆叫他小石头。

还有……

——

宋云轻静静地听着,视线定在洛凕身上,而后便见洛凕回过神似的停顿一下,伸手遮了遮嘴,小声道:“一不小心就开始絮叨,莫非我也跟墨先生一样上了年纪……”

再握拳清清嗓子,洛凕偷偷一瞄宋云轻,眼睛便飘向桌上的字画,装作无事道:“……先检查一下别的吧。”

“我很爱听。”宋云轻突然说。

洛凕要去拿笔的手顿了一下,而后飞快拿起笔在字画上划过几下。

书房墙面随后向四周延伸出去,如同展开折纸,显露出其后数座宽大书架。抬头几近二人多高,其间摆满各式书籍卷轴,将原本狭窄的书房转作一开阔藏书阁。

洛凕把笔一放,头也不抬地匆匆往书架间走去,随手拿过一卷卷轴展开,低头看了起来。

宋云轻便缓步去到洛凕身后,无视那有些发红的耳尖,一并朝卷轴上看去。

只见上面字迹工整,围着几张符篆、几道阵纹写了满纸。又有红墨批注加在一旁,字迹却是更显凌乱的,有些甚至歪歪扭扭成不了型,墨点撒作一片。

“这些是……我那时做的记录。”洛凕粗略扫过其中内容,便又收起卷轴放回原处,再而抬头看过一圈林立书架,继续道,“后来我觉得萃灵术这种东西太过危险,就烧了所有的相关笔记,应该没有遗漏才是。”

“仿造?”宋云轻问道。

“我也这么想。”洛凕又拿过一册订好的纸页,随手翻过一遍,“除了我们,这里也没有别人来过,那就只能是有人效仿。”

他说着叹了一声,半打趣道:“说不定这地方对于南疆的邪修而言就是什么至天福地。我的名声在他们那估计还挺广,这下查起来头疼了……”

宋云轻听罢低头想了片刻,又道:“我陪你去。”

“你是不是怕我丢下你自己去?”洛凕转过身,无奈地笑笑,“放心吧,我不是答应你了?”

宋云轻看着人不说话了,却也不像放心的样子。

“你这孩子,我骗你做什么。”洛凕拿人没辙,便只得先回过身去,朝书架间一挥手,“先办完眼下的事吧,那些之后再说也不迟。”

与此同时,所有书架都在一阵震颤中往下倒去,其上书卷也一并碎为齑粉,消散作烟尘。而后四面墙壁往回收入,整座书房转眼恢复原样,桌上那幅字画不知所踪,只剩一叶发着微光的细长花瓣。

再有一阵风拂过,那花瓣也化作光点散去。

“这些东西留着也挺危险,不如一起处理掉。”洛凕拍拍手上落的飞灰,从墙边退开,又想起什么似的朝宋云轻眨了眨眼,笑道,“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回去走些歪路子了?”

宋云轻顿了一下,似是没料到突然这么说。

而这模样只叫洛凕不禁笑出声来:“行了,回去吧,他们也该醒了。”

倒是从小就一样,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却才正要转身,洛凕还没能迈出一步,只见宋云轻突然将视线往门外转去。洛凕见状霎时神色一滞,立刻回头,只来得及瞥见一抹尤为眼熟的靛青飞快消失在门后,似是条发带。

“……”

无言半晌,洛凕面色一沉,抬袖朝门外挥去。随后只听外头传来一声惊恐怪叫,不出片刻,几缕猩红怨气绑着一清瘦脚腕,把一人连拖带拽扯进了屋里。

“言清。”

洛凕语气平和,笑容友善,看着地上那死命扒着门槛的人,眼中亲切。

“你何时醒的?”

*

“这个,那啥,没多久!也就——”

“也就?”

“……大概,呃,一开始……吧……”

“就是说,你全听见了啊。”

“。”

堂前,洛凕端坐八仙桌左,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笑容。宋云轻在右,神情冷淡。

好好好,这小少爷匿踪了得他先前就有所领教,这回竟让人偷听了一路,连宋云轻都没能发现。枉他当了那么久舜泽从未在凡界露过馅,今天居然不慎栽在了李言清手上,实在是有失颜面。

洛凕再而认真思考一瞬,只想要不干脆把人灭口好了。

而李言清正被数道猩红怨气五花大绑,裹成一条粽子倒悬半空,面色紧张满头大汗。一看洛凕抬头打量他,他更是大气不敢出,僵硬得像条悬梁咸鱼。

算着以防其他人也提前醒了,洛凕转而便再抬袖一招,以红烟将一旁还在昏迷的齐清轩和地上纸人一并绑上。同时另两把椅子自行飞来,一人一纸被放在上面又绑过几圈。

“为什么他们可以坐椅子……”李言清小声嘟囔了一句。

洛凕自是听得清楚,便笑得愈发和善:“因为我还有话要问你。”

李言清从未觉得洛凕的笑如此恐怖,立马就闭上了嘴。

“怨气似乎没能影响到你。”洛凕身后红烟一阵一阵往外涌动,张牙舞爪同面上笑容大相径庭,好像随时准备干脆把人就地解决,“是早有准备,还是阴差阳错?”

“这个嘛……”李言清蠕动了一下,见的确挣不开,遂老实不动了,“应该是因为我身上纹了辟邪咒……”

洛凕眯起眼睛:“辟邪咒?”

李言清心头一紧答得飞快:“就、就在左边脖子上!”

见这小少爷慌成这样应是没在说假话,洛凕便勾勾手指,抽出一条怨气伸向李言清的衣领,往下拉了拉。

果不其然,只见一道鲜红的棱形纹身正印在李言清颈侧。

洛凕一时无言。

他顿时想起来,当时在去永萍的马车上,李言清也的确跟他提过两句,说自己小时候容易沾脏东西。那会纹辟邪咒这类东西倒也合情合理,这下的确是他失算了。

想到此处,洛凕长叹一声:“……好吧。”

“话说回来,凕哥你们居然是神仙啊!”看人好像没有要灭口的意思,李言清立马开始嬉皮笑脸,“哎呀我就说嘛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我还是鬼师殜阳呢。”洛凕冷着脸打断,“你不怕我?”

他也想起,这小少爷就是心眼子比天还大。

李言清又拧了几下,道:“那有啥嘛,是人是鬼还是什么的,你不就是我凕哥~”

“……”

洛凕这下是真拿人没辙了,好不容易板起的脸也松了下去。

——

崇山外。

最开始宋云轻劈帝初像引发的异象,早就惊动了在祟山周围待命的修士。而紧接着又是洛凕放出来的滔天怨气,现在山下氛围极其紧张,山门前围满了人,皆严阵以待。

分身断了联系后,钟余音也马上赶来,此刻正站在山门前,脸色那叫一个黑如锅底。

“需要小僧帮忙吗?”

而不远处正站着另一个高大壮实的男子,面相年轻,声音却相当低沉。头戴一弧顶斗笠,宽大黑衣裹得严严实实,琥珀袈裟半披左肩,身上挂着一串拳头大的佛珠。

是南烟寺的僧人打扮。

这和尚脸上笑眯眯的,眼睛快要成一条缝,眼角画着墨绿的线,看上去竟有些妖异。

“谈着呢,别急,我比你急。”钟余音头也不回地说罢,又问,“南烟寺不是离得挺远,你打哪过来的?”

“小僧只是出门化缘碰巧路过,看见这上面好大一阵动静,怨气横行,一时好奇而已。”那和尚慢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徐缓得几乎一字一顿,“既然无事,那小僧就不多作打扰了。”

和尚话音刚落,朝人行一佛礼,再只脚尖往前一点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个都挺闲啊……”钟余音啧了一声,望回山上。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怕不是真的鬼迷心窍,才会答应宋云轻放人上山。这下好了,一个搞不好,乾坤城估计也要被打上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跟乌篁山庄一样让人清了去。

……柏家当年也确实走得蹊跷。他想道。

世事难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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