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进行到大半后,皇上和太后就找借口先走了。
顾清浅原本就不喜欢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他起身就出了殿门,脑海里总是显现萧安然之前向众人救助的眼光,可怜兮兮的,让他莫名地有些烦乱。
顾清浅鬼使神差地向偏殿走去,结果走到偏殿长廊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李图拽着他进去。
顾清浅随后转身往外走,一路有不少同僚也跟着出来,外面开始下着毛毛细雪,有些已经滑到在地,滑稽得很,内侍们手忙脚乱都扶不起这些武将。
顾清浅看着兵部的那几个醉醺醺的同僚皱眉,兵部尚书周衡年纪大了,被礼部的那些酸溜溜的人敬了不少酒,此刻正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见到顾清浅,跌跌撞撞地往他这边走,
“涵中……”
顾清浅停下,平日里外出打仗,这位尚书大人对于军粮装备方面,与户部和工部周旋出了不少力,对他甚是赏识,因而关爱一些。
顾清浅过去扶着他,听他唠叨着向皇帝递交的请辞归乡的帖子,一路扶到了宫门口。
等送走了周衡,他发现跟上次一样简朴的马车还停在宫门口,他原本要上马的动作一顿,看着望眼欲穿的阿福,他牵着马经过他旁边。
阿福见是顾清浅,弯腰作揖道:“大人好!可有看到我家主子出来?”
“他还没出来吗?”顾清浅问道。
“没呢,大家都陆陆续续出来了,不知道怎的,一直不见人。”阿福左顾右盼地寻找着。
顾清浅面无表情地看着宫门口的马车陆陆续续地往外走,站在一旁,他们就这样无言地站着。
大概一炷香时间过去了,宫门口的马车也快没了,他看了看站成木雕一样的顾清浅,欲言又止。
顾清浅看向阿福。
阿福担心他家王爷出事,挠了挠头对着顾清浅行了个跪拜礼,
“将军,可否麻烦您替我进去看看我家王爷如何了?”
顾清浅恩了一声,过去与守在宫门口的士兵不知说了什么就进去了。
阿福意外地看着清冷的背影,怔愣在原地。
顾清浅一回头就看到萧安然灵巧地躲开了李图使的绊子。
我记得传闻中的闲王自视清高,孤僻骄傲,从不结党营私,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却与李图在这纠纠缠缠。
顾清浅有些烦躁,依然耐着性子一路跟着他,见他磕磕绊绊地走路,就在后面跟着。
刚对付李图还手脚灵活的人,这会就东倒西歪了,直到他要倒下,他才适时出手。
这下倒好,他一出手,就赖上了自己。
顾清浅看着萧安然那清澈的眼眸,微勾的眼尾愈发可怜,他别开视线,淡淡道,
“练武不比学文,天资不够,勤奋可补,练武需要有一副良好的骨骼,您……没有。”
“这骨骼也不是看看就能确认的,我看是您不肯教才编的说辞吧?”萧安然反驳道。
顾清浅看着他这赖上来的劲,总觉得里面还有什么坑,眼神复杂地看着萧安然。
萧安然等了许久不见顾清浅上钩,脸色一夸,皱着脸捂了捂心房喊,
“嘶~啊~好痛!都说顾将军为人热忱,善恶分明,如今我也只是想力求自保,强身健体而已,这样也不肯帮忙吗?呜呜~”
……
“行,如果您今夜能走出这个宫门,拜师之事可以再谈。”
萧安然眼眸一亮,一扫刚才的悲戚之风,
“一言为定!如果我走出去了,就拜您为师,教我武艺!”
……
果然是个坑,一个大男人,是如何做到撒娇撒得如此自然的?看得他耳朵都热了起来,淡淡道,
“拭目以待。”
萧安然松了口气,没想到那么顺利,经过几次的接触,他总觉得顾清浅并没表面上那么清冷。
顾清浅看着萧安然一深一浅的脚步,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画面,他好像曾经与某人这样一起走过路。
萧安然咬着牙,一路斯哈斯哈地走了宫门口,侧首看着顾清浅,故作轻松,
“怎样?顾将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明天我就去您府上拜师,您可别推脱哦。”
顾清浅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人,仰着脸,亮晶晶地看向自己,有些失神,直到萧安然凑了张脸过来,似是在等他答复,这才回神,
“等您明天起得来床再说。”
……
一时兴奋忘记还受伤的事了,萧安然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扯了扯嘴角,微微笑道,
“这个您放心,我肯定会按时去找师傅您行拜师礼的,劳烦师傅届时不要把我拒之门外。”
“找人抬过来的不算,必须从大门口开始,用脚自己走进来。”顾清浅淡淡道。
……
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这都被他猜到。
顾清浅看着萧安然吃瘪,压了压嘴角的弧度,面无表情地看他到底能撑多久。
阿福小跑着过来扶他,他已经知道大殿发生的事情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顾清浅看着明明痛得龇牙咧嘴,却故作轻松的人上了马车离去后才离开。
他总觉得今天萧安然的做法虽然冒险,但是却是收获最大,喃喃道:“胆子还挺大!”
萧安然回到府中,阿福赶紧找来府医替他重新包扎,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都被汗打湿,被寒风一吹,硬得像块铁。
萧安然此刻没再矫情,任由阿福帮忙更衣。
一切弄完,已是子时,萧安然已疼得脱力,吩咐阿福准备好拜师的礼物,并交代明日辰时后就昏睡了过去。
翌日天气晴朗
“王爷?王爷?”
阿福一声声的低唤,都没得到萧安然的回应,上次病愈之后,虽说他家王爷的性情有很大变化,但也没试过日上三竿了没起床的。
阿福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见人起来,仗着胆子进去,一掀开纱帘,只见萧安然两颊红润,伸手一探额头,体温高得离谱,吓得他咚的一声,瘫坐在地,颤抖着喊,
“小,小竹,快叫府医。”
一阵兵荒马乱,众人均被吓得不知所措,今天一早起来,出去买菜的下人就听到了宫里发生的事情。
小竹知道萧安然一直不受待见,只是没想到,现在是当着太后的面被打,心里正没个底,此刻又发烧,立刻没了主心骨,低低地哭了起来。
阿福喝斥了句,
“王爷还没死呢!就先哭上了!成何体统!快去煎退烧药!”
小竹止住哭啼,飞奔去煎药。
小竹麻利地煎好了药,凉到可以喝的温度后端到萧安然寝室。
阿福扶起萧安然,喂他喝了药,大约半个时辰后高热才慢慢退下来。
萧安然醒来就感觉浑身酸痛,眼皮发热,嗓子冒烟,嘴唇干裂,他舔了舔唇,翕合着嘴唇,
“水……”
微弱的声音,给阿福众人那慌乱的心,投来一颗定心丸,阿福端来水喂萧安然喝下。
萧安然缓了缓问:“什么时辰了?”
阿福知道萧安然交代的事情很重要,此时有可能误事了,期期艾艾道,
“午、午时。”
“什么?”萧安然惊呼道。
他挣扎着起身,刚站起来,眼冒金星,一个没站稳就向下栽去,阿福连忙伸手过去扶他,心疼劝道,
“主子,您高热刚退,不适合外出。”
“不行!快帮我更衣,备车去辅国将军府。”萧安然急道。
阿福泪眼婆娑,想起安清王府的处境,他也知道这是他们家王爷找的唯一一条出路了,只能听令行事。
他搬了好几床的棉被上车,让马车尽量走得慢些,不让颠着萧安然,尽管已经仔细得不能再仔细了,来到辅国将军府门前,阿福掀开帘子就看到脸色苍白的萧安然。
萧安然有气无力道:“阿福,替我更衣吧!”
阿福在摸到萧安然的后背已经湿透,立刻眼眶都红了,哽咽道,
“主子,是老奴没照顾好您!让您受苦了!”
“跟你无关!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阿福在门外跟门房打完招呼后回来扶萧安然下马车。
门房里出来一个胖胖的高个子男孩,看得萧安然晃了神,他颤声叫道:“胖子?”
胖胖的男孩幽怨地看了看闲王,没吭声,带着他们一行人穿过壁门,一路往里走去。
萧安然见对方没理他有些尴尬,也许只是长得像吧。
因为发烧完,身上又带伤,一路走得极其缓慢,每走几步,就要缓一缓,从大门到二进门,再到顾清浅的院子,走了整整半个时辰,阿福三番几次想背他,都被他拒绝。
顾清浅听到下人的禀报时,既意外又不意外,毕竟昨晚都那样了,他还能死撑着走出宫。
萧安然顶着苍白的脸色进到院子,清瘦的身板,微微躬着,眉头紧皱,呼吸不畅,风一吹就要倒的纤薄身板,透露着一股坚韧。
顾清浅看到的一瞬间皱了皱眉,太后的耳目遍布整个京都,萧安然大年初一顶着一身伤出现在辅国将军府,这是要落实他与臣勾结么?
昨晚的机灵都哪去了?
难道他不知道从先帝开始就明令禁止皇子与当朝官员私下有联系吗?他这是……要作死?
顾清浅气愤得脸色铁青。
萧安然抬眸看到顾清浅那清冷的眼神,僵了一瞬,昨天晚上的氛围不是缓和了一些么?怎么又那么冷淡了?
萧安然软声道,
“小顾将军,我只是个无人怜爱,无人依靠的可怜人,只求安稳度过余生,您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萧安然说完就感觉有些喘,停了停后继续道,
“我今天来,没有阴谋,如若不信,收了我为徒,您可以监视考察我,如有任何不轨,欢迎你把我抓起来。”
……
这人是来气死他的吧?如果收了徒弟,他若有事,顾家能撇得清关系的?
顾清浅此刻非常想回去扇昨晚的自己一巴掌,他为何要动恻隐之心,他捏了捏眉心,默了默压下满腔的怒火,冷冷道:“好!那我就逾矩了。”
萧安然对着顾清浅做了个请上坐的手势,开门见山道,
“师傅请。”
顾清浅没再犹豫,坐到正厅的位置。
萧安然推开阿福的搀扶,弯腰进行盥洗礼,正了正衣冠,对着顾清浅下跪叩拜,从阿福手中接过拜师礼,递给顾清浅。
顾清浅看着托盘中的芹菜、莲子心、红豆、枣子、桂圆、朱砂,有些错愕,这是拜文师的礼,武将可不是这样。
行吧,你失忆了你最大。
顾清浅顿了顿,只见萧安然微微颤抖着双手,捧着托盘,不催也不焦躁。
不鲁莽,做事算粗中有细,有韧性,忍耐力也惊人,顾清浅心底评价道:“品性还是好的。”
顾清浅看着萧安然因为疼痛,额角的汗珠沿着额角下滑,目光清明坦荡而真诚,没再犹豫,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礼物,并托着下他的上臂,扶他起来。
萧安然没顾忌太多,反手握住顾清浅的手碗,借着他的手劲艰难起身。
冰冷的手心把顾清浅冷了出了阵鸡皮疙瘩,略诧异道,
“你……高热?”
“无妨,拜完师傅,我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顾清浅有种自己欺负了弱者的不适,加快语速嘱咐道,
“既然高热,为师长话短说,从今往后,我们既是师徒,那就得听我的教诲,日后不得叛国,不得忤逆犯上,不得伤天害理,不得恃宠而骄,做到勤练不懒惰。”
“是!师傅。”
萧安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答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