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宾客齐坐一堂,大半是陌生的面孔。
被孙权任命为奏曹掾的陆绩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他旁边有一个空位,朝旭犹豫着要不要坐过去,再一想,她应该先犹豫自己要不要出现。
当时孙权和那群兄长留下的部将解释她时,因为时间紧迫,所以在提出异议之前,就进入了正题,而这次情况不一样,宾客会面本来就是自由谈论见解的时候。
“我在外面等您。”
“你是我的兰台令史,你当然可以留下,”孙权让她看向陆绩旁边的空位,“我让他给你留的。就是你的位置,和家人坐在一起,会比较自在。”
朝旭——陆绩在那里用口型呼唤朝旭。
周围的视线好刺眼。
朝旭硬着头皮坐到了陆绩旁边的位置上。
“既然诸位都已经到齐,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畅聊,还请各位务必畅所欲言。我兄长刚离世不久,我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向在座的各位学习,有劳各位多包涵、多担待。”
开场白结束之后,就是正是的自由谈话,在开始的那一瞬间,朝旭立刻对“才疏浅薄”这个词有了鲜明的认识。连陆绩都时不时参与一下讨论,而她能做的就是在角落里听着,她甚至怀疑自己离开这个房间之后,一句记录都写不出来。
完全是“天方夜谭”。
话题的跳转速度极快,上一句话还没结束立刻就进入下一个话题,话题与话题之间甚至没有太大的关联。
有时前一位提到了“农业种植”,后一位就会把话题引到“军事扩张”。
但现场一点也不混乱,孙权把控着所有话题的走向,能够同时倾听多个人的声音并作出回应,他虚心地向每个宾客提问,随后也快速地回答每个人提出的问题,如果遇到不会的,他也能立刻知道在场哪一位能回答。
“以前这种讨论,也是如此吗?”快要结束时,朝旭小声提问陆绩。
“有点像,但没有这么多人,也没有这么多急着表现自己的新面孔。”
为了得到赏识,慕名而来的人有很多,生怕自己错过这个机会,就会错过得到一官半职的机会,所以更加努力证明和表现自己。
这是朝旭从没见过的场面。
她的心砰砰直跳。
“......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感谢各位的到来。”
又是一段简单的结束语,结束语后又有几个人想说点什么,孙权自然也让他们说了,于是这个结束语进行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时间从太阳即将落山,变成太阳彻底落山,才真的告一段落。
到来的宾客们一路寒暄着,从门依次离开。
“朝旭,一起回去吗?”
“朝旭,”孙权盯着远去的宾客们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说道,“刚才宾客里有个叫鲁子敬的,帮我把他偷偷叫回来。再叫仆人把酒拿来。记得是哪位吗?”
“就是周中郎将旁边那位吧。”
“对。”
“需要把周中郎将一起叫回来吗?”
“不用。”
“都结束了还不放人回家,你们孙家真能折腾人。”
“咦,你们准备一起走吗?”
听到了陆绩的声音,孙权才回过头发现站在一起的两个人。
“刚才是有这个打算。”
“没事,那我去找他回来(1),今天的记录我自己来写就行。”孙权说,“还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更自在一些吧。”
他扬扬嘴角,随后快步跟上了宾客们的脚步。
他好像很累,同时把控那么多人的话题,本来就是一件费神的事情,而他在此之上,又要让自己显得可靠。
朝旭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被陆绩的声音叫醒:“朝旭,走吗?”
“嗯,好。”
陆绩已经过了会缠着朝旭要牵手的年龄,他略显纤细的双手背到身后,与朝旭并肩行走,不知不觉已经从小不点渐渐长高,似乎很快就要赶上朝旭。
“对了,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给我们吃。”
“我没有特别的想法,阿绩选就好。”
“真的不选吗?我看别人家的伙食都是女主人定的。”
“你才是陆家家主,我算不上女主人。你的夫人才是女主人。”
“夫人。”
陆绩若有所思地重复了这个词,随后将视线移向头顶的月亮。
说起来,陆绩也十三岁了,陆议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刚刚作为代理族长接手了整个家族的事务,还承担了照顾陆绩的责任。
“阿绩也到可以考虑成亲的年龄了。”朝旭说,“差不多快有各个士族递请帖了。陆家族长的夫人,应该也会从那几个大家族中选出吧。”
“是啊。会从大家族里出。”陆绩抬起手,用手挡在自己与月亮间的,月光透过他的指缝,来到他的脸上,“伯言问我,是想选个性格上更合适的,还是选个更有利于家族利益的。”
“阿绩怎么想?”
“姐,我是陆家的族长,家族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陆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手放到身后,背对着月亮看向她,“但是,我也有个无论如何都想娶的人,我还没有想好,是为了家族利益,还是为了,我想娶的人。”
“阿绩想娶的人?”
“我若是想清楚了,会告诉朝旭的。”
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也有些单薄。
微热的晚风吹动他们薄薄的衣服,蝉鸣不知从何响起,院中的池塘边开始出现黄绿色的点点微光。
夏天来了,曾经哭闹着要去见父亲最后一面的男孩,长大了。
……
前往徐琼的房间告辞时,小羊正在玩那个连猫都不玩的、朝旭亲手制作的、成品1号,玩得不亦乐乎。
“小羊,姨姨要回家啦。”
“姨姨抱一下。”
“姨姨要回家啦,真是的。”
朝旭一边无奈地摇头,一边把小羊从地上抱起来,那孩子趴在她的肩头,与陆绩对视了好久,就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怎么了,小羊,这是哥哥哦。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哥哥?”
她头一扭,埋进了朝旭的颈窝里。
“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还不记事。”徐琼提示道,“多见几次就熟了。”
“好了,小羊,姨姨要和叔父回家了,不抱了。”
“再抱一会儿。”
小女孩的声音甜甜的,趴在她的肩头撒着娇,让朝旭很难拒绝,只好继续抱着她,在空中晃了晃。
很快,她的耳边传来陆绩逗小羊的声音:“不是哥哥,是叔父哦。”她无意中扫过徐琼的桌面,在整齐的摆放好的布匹中间,有一个空了的碗。
里面似乎还要药物的残渣。
“你生病了吗?”
“没有啊,你问——啊,这个啊。”徐琼注意到了朝旭的视线,“是调理身体的药。”
“调理身体做什么?”
“生孩子。”
就算是朝旭也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
“孙将军宠幸你了?”
徐琼的眉头紧缩,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用拧巴的语气回道:“是啊,最近一有空就来我房间。”
“阿启知道吗?”
“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最近都没看见她。”
她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有什么隐情。
不是徐琼在说谎,就是她每天看到的那个随时能睡着的孙权是另一个人。
朝旭观察过那日与自己行房后的陆议,为她擦拭完身体之后,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仿佛行房这件事需要消耗巨大的体力。
出于好奇,她询问了岁恭。是的,她大胆且直接地询问了兄长。
兄长对她的猜测表示了肯定。
行房确实需要体力,每天累到闭眼就能睡着的孙权,不可能还有多余的力气天天——
咦?万一正是因为工作繁忙还要宠幸徐琼,所以才每天都那么困呢?
“还请让孙将军务必适度享乐,注意身体。”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