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顾名思义，妖中的佼佼者。妖族中为恶者会以人为食，这样的妖孽在修行途中会更顺利，但历劫的痛苦却要承担普通妖族的十倍，往往为天道不容。
是以，才会有些妖想寻找成仙的捷径。
早在姜子牙用封神榜决定修者仙途的那一天起，妖族就注定了难以成仙。
当然，顾韶清不会同情它们。
妖族自混沌中萌生灵智，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没有人教授它们善恶，它们自然不懂，更容易为祸人间。若非封神榜时时刻刻约束着妖族，滥用力量之辈只会更多。
或者说，但凡掌握了强大力量的，无论是修士还是妖族，都常常会对人伦情感淡薄。
因此，他才更加觉得，要扶持人间正道的纪无名是个异类。
不过，既然说了要下山，他也不会反悔。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如果不跟着纪无名，很难在旱灾中存活。
眼看纪无名不知从哪里掏出个饼，顾韶清简单啃了两口，就顺从地跟着下山了。
“我们要去哪？”他吃着东西，嘴里含糊地问。
纪无名道：“乌宝山三里外的刘家村。”
“刘家村？下一任紫微星在村里？这倒少见。”顾韶清说。
农村里念过书的人就少，精通为君之道的人更少。故而历来紫微星，家世良好者多，一贫如洗者少，常常因眼界浅而止步于半途、为他人做嫁衣。
自然，这也不是穷人的错，不过世道如此罢了。
“他……不算刘家村的人。”纪无名摇摇头，“他曾是侯爷后裔，父亲为君王不容，好不容易让他逃过了抄家的祸事，才流落到这里。说起来，他也许认识你。”
顾韶清汗毛倒竖，“我？”
“嗯。你的这具身体注定早亡，但与他有些渊源。可惜人死如灯灭，多的我已经看不出了。”纪无名道，“届时看到了人，再见招拆招吧！”
顾韶清惊了一跳，险些给自己噎住，叹道：“下次话说得清楚点，我还以为这人间的紫微星认得我的身份。我道紫微星何时上过天界了……”
纪无名眉间蕴着浅笑，“你来自天界？”
顾韶清顿时闭上嘴，不说话了。
走过茂密的深林，眼前是一条枯黄的泥土路。顾韶清耳廓动了动，回身道：“我似乎听到水流的声音……这山上有暗河？”
“是，昨天的粥是取的暗河水。”纪无名点点头。
顾韶清这回听明白了，跟上他下山的脚步，“看来对这条河，你有些想法啊！”
纪无名淡然道：“不急，还早。”
又开始卖关子了。
顾韶清越发觉得自己与神棍无话可说，暗暗翻个白眼。
越往山下走，越有一股干热膨胀的暑气扑面而来。这才天色刚启，暑热就闷得他一头一身汗。顾韶清甩了甩汗湿的衣襟，有些无力地呢喃：“好热……”
“习惯就好了。”纪无名说。
“你说到刘家村要走三里路？”
“是。”
顾韶清哀叹：“我会中暑的。”
“是我疏忽了，忘记让你取些暗河水再走。”纪无名停下脚步，“要回去吗？”
顾韶清回头看一眼那漫长的山路，又看一眼认真的纪无名。
一切尽在不言中。
“……抱歉，爬山对你来说是有些疲惫了。”纪无名道，“或者，我把外衫脱给你，你挡一下光……”
“算了，走吧。”顾韶清觉得自己像个恶霸，明明逼着自己下山的纪无名才更像恶霸，“早点见到紫微星，别再耽误了。”
“好。”纪无名就牵着他，带他往刘家村走。
一路上没看见有人，荒废的耕地上连杂草都没有。唯独靠近山脚的地方有个猎人歇脚的小木屋，可惜屋子里也没住人。
二人刻意往无人的道路走，就怕遇见歹徒对顾韶清下手。就这样磨磨蹭蹭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见到刘家村的大门。
刘家村比想象的更荒芜，明明从远处看有许多房屋和田地，却没见到匹配的人数，屋子里也没有。
似乎从暗处投射来许多道意义不明的视线，顾韶清拽紧纪无名的袖口，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这些目光让他回想起死前，也是许多道目光注视着他被行刑。
紫微星所在的房屋似乎在村尾，那房子还算宽敞，甚至有门面，眼看是个农田主的家，门口却挂着白灯笼，也没看见仆从的身影。
这家有人死了。
纪无名敲了敲门。
过了几息，有人喊着“谁”，来开了门。
是个高大的青年，骨架很壮硕，可是衣服却宽松无比；小麦色的脸上挂着双明亮的眼睛，眼底有些红血丝，又吊着俩硕大的黑眼圈，显然也有时日没好好吃饭和休息了。
“……小风？”青年揉揉眼，“是你吗？小风？”
小风是……自己的名字？
顾韶清不知该作何反应。
青年眼眶红红的，像要流泪了，却冲上来一把拉过他，很有些敌意和戒备地看着纪无名，“你是什么人？你跟着我弟弟想做什么？”
是哥哥？
顾韶清摸准了眼前人的身份，这才拉住他道：“哥，是他救了我又送我回来的，他是个好人。”
一边说，他一边拼命给纪无名使眼色。
纪无名尴尬地红了耳根，谦和地颔首道：“这位兄台，是……这，他的兄长吗？两天前，我见到他有难，所以出手救下了他。”
怎么这个反应，这人不是帝星？
顾韶清若有所思。
纪无名这家伙很不会应付生人啊！
“什么？你真的遇到危险了？”青年急切地打量着他，“怎么回事？都和你说了别乱跑别乱跑！”
顾韶清回过神，忙道：“我没事哥，先把他请进去吧，在这多不好。”
青年这才意识到失礼，脸上、脖颈上晕开一大片尴尬的红，挠着头说：“那个，真是不好意思，你看我真是，我弟弟失踪三天了，我实在太担心了。我叫刘虎，你可以叫我虎子，快进来吧！”
刘虎……
确实，听起来也不像是侯爷后代。
那自己是叫刘风？
顾韶清咂摸着，眼神示意纪无名赶紧进去。
“那就……多有叨扰了。”纪无名于是顺着虎子意思进了屋。
这是个一进的小院子，在村里有这样一座院子也已经是富庶人家了。
顾韶清不方便问，走路的时候踢了踢纪无名的脚后跟。
纪无名还没说什么，虎子先道：“你踢人脚后跟干啥？”
顾韶清：“……我哪有！不小心的。”
“你小子犯了错，大哥生气着呢，最好给我收敛点！”虎子说着，露出悲伤的神情，“本来为了爹娘的事，大哥就……”
纪无名于是道：“多有冒犯，令尊令堂是……”
“过世了。”
“抱歉。”纪无名说。
原来门口的白灯笼，就是为了吊唁刘虎去世的爹娘。
看来屋子里只有兄弟俩，眼前人不是帝星，那就是屋子里那个“大哥”了。
帝星的父母去世已久，刘虎却称他为大哥，看来自流落以后，帝星就被这家人收养了。
而今不知为何，养父母也一并过世……
还未及思考更多，虎子引着纪无名到厅中先坐下，道：“我去喊大哥，烦请恩公先在这稍等片刻。”
说罢，虎子就揪着顾韶清往内屋走。顾韶清几乎是被他整个拎起来的，喊道：“哥！轻点！我脚没着地！”
“你还有脸给我提要求！”虎子怒火中烧，“大哥为了你的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这两天到底跑哪去了！”
跑哪去了？
他也不知道啊！
醒过来就落到歹徒手上了，这要怎么回答？
他连为什么十二岁的小孩落了单都不知道。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虎子索性拎着他走到里屋，将他放在床前，“大哥，小风回来了。”
床上支着道清瘦的人影，穿着读书人的长褂子，头发散在肩上，容色苍白。
他生得清俊周正，病容也不曾遮掩住那双清亮的眸子。
那漂亮的双眸呆呆地望住顾韶清，忽然忍不住落下一行泪。他蓦地紧紧拥住顾韶清瘦小的身影。
顾韶清怔怔地回抱住他。
“小风！你去哪了？”他的大哥，未来的帝星，此刻虚弱地坐在床上，双手抱着他，因痛哭而声音沙哑，“刘里正说你被掳走了，我们都以为你活不成了！”
顾韶清陡然生出几许无力。
“大哥，小风是被人救下来的，救他的人就在外头。”虎子说，“我请他坐下了，一点都不敢耽误，就把小风带进来了。大哥，你要去见他吗？”
“什么？被人救下的？”大哥总算放开他，“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出去！”
……是，真正的刘小风已经为自己的不听话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可是看着这位“大哥”痛苦茫然的眼睛，顾韶清说不出反驳的话。
“虎子，带我去见他，小风也许吓傻了，话也说不出。”大哥摇摇头，“背我过去。”
虎子应了声，掀开遮在他腿上的薄被。
顾韶清这才看到——
紫微星裸露的小腿上，那一双红肿青紫的膝盖。
他的膝盖实在受伤太过，连下床都要借助虎子的力量。好在虎子力气大，背起他就去找纪无名了。
怎么会这样？
这么严重的伤势，也许会留下暗伤。帝星的膝盖若有差池，未来要怎么上战场？
顾韶清匆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