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焰琅看着面前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它苍劲有力,黑色的布条裹着半个手掌,青筋没入其中,冷淡又禁欲,却让人妄图窥探。
见他半天不动,于惊川屈起食指轻触在他的眉心,再顺着鼻梁缓缓向下,仔细描摹少年的轮廓。
江焰琅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褪去了稚嫩以后更藏不住无双风流,然而他小动作颇多,在师父面前更甚,活泼生动压了美人皮相。
这轻佻薄情相会要是被他好生利用起来,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会为此沉沦,可他没想到这样一个人连自我纾解都半生不熟,轻易就被逗得缴械投降。
最终这块无暇之玉竟由身为师父的他刻上一笔。
气氛有些旖旎,但江焰琅还不懂得引燃它。
他被于惊川撩得有点痒,眯着眼抓过他的手就咬了一口,有些不满地抬眼道:“不是说喂我喝粥么?怎么又改主意要拉我出去了?”
“不是说身体好多了?带你出门晒晒太阳。”于惊川抬手弹他额心,又瞥了眼手上快要消退的犬齿痕迹,“原来阿琅属小狗。”
“啊,还真有可能。”江焰琅捧着他的手看了看,眼中有真切的担忧,“怎么办,老乞丐说我小时候喜欢和狗玩儿,不会是那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吧?”
不过他从来只想咬于惊川一个人,应该……应该不会有事?这癖好属实不好,可惜他现在见到于惊川就想啃上一口,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们之间有更为亲密的关系。
殊不知那触感对于惊川来说就像被不知危险的蝴蝶撞了一下,再看一会儿就要忍不住将其拢入掌心,吞食入腹。
转身时于惊川喉结滚动,声音却淡然自若:“我看你是饿坏了,出来吃饭。”
他的衣服对江焰琅来说还是大了些,那件深色广袖外袍他嫌累赘不常穿,回望三思的这段时日闲了下来,对这些再无顾忌。
谁知江焰琅喜欢得很,昨日拽住就没撒手,睡着了还不让人走,于惊川拿他没办法,倒是用一件外袍把人哄住了,可没想到江焰琅更是扔了从前那些小心翼翼的规矩,明明床尾矮柜里都是他的衣物,偏偏就要穿不合身的这一件。
太久没有接触日光,出来时总有些不习惯。他亦步亦趋跟在于惊川身后,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一样把衣服提了起来:“唔……那么久没动,我竟然没瘦多少。”
于惊川又回头看他,檐下少年正抖着袖口去抓头发,全然不知衣领敞开泄出了一片春色,久不见光让他肤色白得惊人,被周遭深色映衬着,像在发光。
“而且头发还长了不少……”
江焰琅转了几圈去看发尾,看得于惊川闷声笑了起来。
这幅模样简直就是话本里山野林间初具人形的精怪,对自己的身体满是好奇。可是他的右手一直藏在袖中,那上面是旒骨留下的印记,即便江焰琅不说,他也知道他还在忍受痛楚。
他的笑实在珍贵,江焰琅还没看够又忽然见他变了脸色,不满足地偏头挑眉道:“笑我就算了,还不乐意让人看么?”
于惊川轻叹了一声,没让江焰琅得逞,用平日沉默寡言的冷淡样子盛上一碗白粥。
江焰琅不理他了,就这么往门口一坐,腿伸下竹台晃了两下,才注意到望三思有了一些变化。
他们从前吃饭都是几根柴火搭上草草了事,于惊川吃的简单,他一个小乞丐更没什么怨言。大概是红喜和刁满客来住过一阵,现在他的对面多了一个精致的小灶台,虽是用土砌成,上面却装饰着溪里捡的洁白石子,围成的图案乍看上去像只展翅的鸟儿。
“看来望三思对他们来说有点无聊,我——”
江焰琅的声音戛然而止,本来只是余光扫过右手边的一堆东西,现在探着身子也要看:“于惊川,这是什么?”
“睡懵了?竹子都不认识。”于惊川把碗放在他身边,把搭到台面上的衣摆掀了回来,“只能吃点清淡的东西,吃完再把药喝了。”
江焰琅看着那片堆叠整齐的竹材,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警惕:“好端端的砍那么多竹子干嘛?”
小屋架在一片缓坡上,于惊川站他面前还是比坐着的人高一头,又挡住一片光,眉眼在暗处深邃得吓人,江焰琅下意识后仰,被他捏住下巴,正要开口又被塞了一口粥到嘴里。
“乖乖把饭吃了,昨日就没喝药。”于惊川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盯着他把饭咽下去才道:“反正近日无事,准备把望三思修缮一番。”
“你觉得它小了,要再建一个屋子?”江焰琅也盯着他,“亲都亲了,你还怕和我睡么?”
“……”
于惊川一时失语,又想到江焰琅所说的睡可能和他想的不一样,顿时扶额道:“当年我一个人住还算合适,接你过来其实也没想着长住,谁知一晃就是几年。如今东西也放得满满当当,再不扩建只能堆在外头,何况万一……”
江焰琅打断了他:“不准有万一,你还准备带别的徒弟来不成?”
“阿琅,”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这么喜欢当我徒弟?”
江焰琅被他控制在一个狭窄的范围,轻易就能啃他一口,可他舔了舔犬齿,抱着胸斜斜看向于惊川,只有悬在外面的小腿轻轻晃动,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面前的男人:“我才不喜欢说不见就不见的师父。”
于惊川猛地抓住他的脚踝,在江焰琅惊愕不已的目光下往前一拽,这招来得猝不及防,眼看着江焰琅重心不稳就要往后栽去,下一瞬又被托着背压在竹台上。
衣摆滑向两侧,他不得不抬腿勾住于惊川,带着热度的手从脚踝抚上小腿,没有要停的意思。
呼吸交错,江焰琅身体轻颤,于惊川却停了下来,待他不明所以地看过来才道:“脉象不错,毒不再影响心脉,再过两日我帮你运功,看能恢复几成。”
说罢,又塞了一口白粥给身下还未回神的人。
江焰琅:“……”
这饭吃得惊心动魄,他老实了,不敢再挑衅于惊川,从前不知他手段如此了得,现在除了渴望,竟还有了一点畏惧。
于惊川把他拉起来后就不再管他,江焰琅喝了粥,平白无故多了这些闲散时间,睡又睡够了,跑也不能跑,只能又去找于惊川的麻烦。
“师父师父,你说这花开在八月,不会预示着天象有异,江湖动乱吧?”
于惊川将竹节砍断,头也不抬道:“刁满客在根茎处埋过药渣,他那药方都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让树开花有何稀罕。”
提起他们,江焰琅有些怅然:“红师姐刁师兄走得好匆忙,我都没和他们好好道谢。”
“你倒是一口一个师兄师姐,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不准我别的徒弟搬来。我看望三思也该易名了,不然谁知道它是我们阿琅的。”
于惊川以冷淡的口吻说着让他脸热的话,江焰琅还以为他是个闷葫芦,怎么暗示都无动于衷的那种,谁知是他年少轻狂,完全不是于惊川的对手。
“……于惊川。”他抱着药碗,想了很久还是问了出来:“你修心咒之时,就没想过以后会对谁动情么?”
于惊川放下手中斧头,低垂着眼斟酌片才道:“阿琅,你还未看遍江湖,也许走完一遭才会发现如今情感不过是错觉,而我不过私心作祟,将你引入歧途。”
江焰琅咬牙,眼中有了埋怨之色,他再一次问:“于惊川,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他依然不答,由他猜忌。
明明是即将撞破的窗户纸,江焰琅却感觉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
尽管于惊川回答了他很多问题,可那些拼凑起来,还不足以踏遍他此前人生,他的情绪内敛复杂,江焰琅不能看破。
可于惊川就是他所爱之人。
“反正你走不了,”江焰琅深吸一口气,“那就带我去看江湖。”
“好。”
这次于惊川应了下来。
只要有他这一声,江焰琅就不怕他跑。
他颇为满意,三两口把药喝完又去屋内跑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弃于角落的弯月刀上。
再见到它江焰琅还是惊喜的,直到把它拿在手里才又想起这已经不是于惊川的那一把。
他抱着刀来到室外,刚好于惊川经过他面前看了一眼,警告道:“你还不能练武。”
“我想我的刀了,”江焰琅神色恹恹,“它现在在何处,还能拿回来么?”
“用的都是一张图纸,方与恩才是跟着韧山最长时间的人,缎刀术不比他差。”于惊川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还是只想要师父给的那一把?”
“多话。”江焰琅用刀拨开他的手,“我还没用几次呢,也没取名字。”
“宜宁没找到它,不知道旒骨把它藏在哪里。”说起这事他也唏嘘不已,“如今锈日剑暂存于诵春堂,卜子欢拿峯鸣换了你手上这把刀,峯鸣多半在方与恩手中。”
“兜兜转转,还能拿回来么?”
“想要师父就帮你去取。”于惊川再度摸摸他如绸缎般的长发,“终于想好要叫它什么了么?”
江焰琅抬头,眼中沉着一点亮光,那些微的光线将于惊川也拢入其中,动人得不像话。
“想好了,”他在于惊川唇畔落下一吻,“就唤它奔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