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刺骨。仓鸮裹紧西装外套,双手揣在兜里,但冷风像刀一样穿透薄薄的布料,扎进皮肤。他低头匆匆穿过矿场的空地,积雪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铁板上。他的耳朵已经失去了知觉,脸颊被冻得发硬,呼出的白雾在黑暗中像鬼魂一样散开。
耳机里传来维克托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信号像这该死的天气一样糟糕。
“……仓鸮,你能听到吗?情况怎么样?”
仓鸮没有回应。他在心里狠狠地想:穿着西装在雪地里跋涉,这恐怕是他这一辈子做过最蠢的事之一。
终于,他远远看见了院门口的车灯灯光,旁边晃动着几个人影,门前还有一队军团的卫兵,两边人都在对峙中大声咒骂着。他艰难地走过去,卫兵们立刻警惕地抬起了枪。
“我们的人!”维克托大声喊了一句,赶紧把外套扔在他身上:“老大刚才发回消息,他们果然要军火!”
“按照理查德说的去做,我们只保留必要的武器。”仓鸮咬着牙说。“不然,理查德恐怕回不来。”他扫了一眼依然抬着枪指着他们的卫兵:“没了这些,任务一样能完成。”
“矿场停电了,但是壁炉的火还没熄,你赶紧进去。”尤拉替他掀开厚实的门帘。仓鸮的脚步没有停止,他直奔二楼上锁的房间,掏出钥匙快速打开门。代表着“流弹”的红色光点依然闪烁在战术终端上,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尤拉紧跟在他身后,握着战术手电筒,似乎也察觉到了事态的紧张。
房间内毫无异样,除了浴室的门缝中透出的氤氲水汽让房间更加温暖。“‘流弹’?”他在门前问道。无人回应。仓鸮心里一沉,退后了一步,然后一脚踹在浴室门上。
尤拉跟着仓鸮闯进浴室,惊呼道:“她跑了?”手电惨白的光晕下,浴室里的花洒依然喷洒着热水,但她已经不见踪影。洗手池的水龙头上挂着一副被剪断的脚镣,上面的红色光点仿佛在嘲笑他的失败。
仓鸮看向被水汽覆盖的镜子,眼里多出一抹杀意。镜子上清晰地留着一行字,字迹恣意而嚣张:
Caught a Ricochet
他慢慢走向镜子,双手撑在洗手池上死死盯着那行字,仿佛看到了她那时脸上的得意与从容。下一秒,他将拳头挥向镜面,一声巨响,镜子应声而碎,碎片如雪花般四散飞溅,把尤拉都吓了一跳:“冷静些,她大概还没跑远……而且,她是怎么弄断脚镣的?”
这句话把仓鸮重新拉回现实。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浴室寻找线索。她必须先从窗外得到工具,然后通过某种方式剪断脚镣,才有可能成功逃脱。答案明晃晃地摆在他们面前:地上扔着的一把液压钳。
可她是怎么弄到这个的?他从尤拉的手里接过手电筒,走近浴室的窗户,此时窗户上原本钉着的木板散落在地面上,窗户就这样被完全拉开了。窗台上有一些绳子似的东西,他拿起来细看,发现和那个洗衣女人送来的针织披肩材质一模一样,绳子的尽头系着一块肥皂。
他在脑海中迅速还原了场景:“流弹”将披肩拆成一条绳子,把花洒的热水打开盖住声音,然后系上一块肥皂从浴室窗缝里坠了下去,从窗外得到了什么人为她提供的撬棍和液压钳一类的工具,将自己的脚镣剪断,并把窗户完全打开逃了出去。
有人在接应她。
有人在帮助她。
她居然能通过外部的援助逃掉,这个局面超出了仓鸮的预料。她背后,可能不仅仅是她自己。
该死,我为什么没有一点察觉?不,我原本就察觉到了。仓鸮想起她帮厨娘做饭、把食物让给巴尔图,那时他清楚地知道她在拉拢他们,但为什么她还是成功了?
“你说什么!那个向导小子也不见了!”维克托听了尤拉的报告,在无线电里惊呼。
仓鸮缓缓吐了一口气,对此不感到意外。他大踏步地走出房间,两步并作一步地下了楼,用仍然流着血的手猛地推开大门,直直地向卫兵中的小队长模样的人走去,命令道:“把无线电接到尼古拉的频道。”
“……你他妈又是什么来头?”小队长后退一步,警惕地问。他今夜接到的命令是必须从车队手里拿到军火,并不认得面前这些人。
“多耽搁一秒你就死得更快。”仓鸮以快得让人看不清的动作拔出手枪,顶在这小队长额头上。卫兵们刷地抬起枪,仓鸮听到了上膛的声音,但他不为所动。
小队长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无线电。“队长……”他还没说完,就被仓鸮一把夺过了手台。
“尼古拉,我的任务目标不见了,矿场有人接应她。给我一个解释。——不是你们?听着,不管是谁干的,你最好祈祷我能重新抓到她,否则‘螺旋矩阵’会把你们所有人的头拧下来。——对,包括斯特拉索夫本人的头。还有问题吗?”
仓鸮关闭了无线电,把手台扔回给对方,枪口从他的脑袋上放下来,转头登上了车。那小头目已经完全被吓傻了,手忙脚乱地接住。
维克托靠在车门上,低头看着战术终端:“老大说他们10分钟后送他回来交换军火。餐厅那边也停电了,矿工们似乎正在冲击办公区。”
“现在发动车辆。理查德一回来,就立刻冲出去。该用什么你知道的。”仓鸮在车里重新换上作战服和装备,卫队长尼古拉送来的羊毛西装被他粗暴地踩在脚下。
维克托把战术终端收了起来:“那任务目标怎么办?”
“追。”仓鸮拉开车门,冷冷地说。“我去把她抓回来。”
巴尔图感到兴奋不已。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想。他不仅摆脱了那些荷枪实弹的男人,还帮助了“流弹”小姐——父亲说她是丝卡的特别情报事务官。巴尔图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丝卡。
他望望父亲阿伦泰的背影,心里升起一种欣慰和感激。自从和父亲重逢,他还没来得及和父亲多说什么,但如果不是那位小姐,自己很可能将要和父亲在德尔维亚矿场错过。少年低声问父亲:“那位……事务官小姐,和我们分开,她会出什么事吗?”
阿伦泰抱着一把步枪,一面警惕地向矿道的一头张望,一面回答他:“不会的,这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真的……很聪明。”少年感叹道。
“你们年轻人不知道,丝卡可不是普通的国家。她能做的,我们做不到。”一个穿着破棉衣的老矿工一边低声说道,一边往嘴里倒了一把烟丝咀嚼着。
“接下来,我们就等着她计划中的最后一步。”一个戴着毛线帽、满面尘污的年轻人这样说道,然后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
少年的父亲阿伦泰回过头来看他:“都通知到了吗?”那年轻人点点头。
“很好。”阿伦泰稍稍放松了一下,又转向巴尔图:“害怕吗?”
少年摇摇头。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早已不再是那个胆怯的村里孩子。他的父亲笑起来:“不愧是我的儿子。”
雪已经停了,积雪覆盖下的德尔维亚山区泛着淡淡的银色光芒。然而,远处的枪声和喊叫声都在昭示着,这里远未平静。
仓鸮关了手电筒,凭借雪的微光追踪着脚印。当年在阿斯托尔军事学院里的训练一一在他的脑海浮现。严寒的空气、沉默的夜晚,严苛的教官,每一次追踪都像是生死考验,这培养了他对环境的极致敏锐。
脚印已经大部分被风雪掩埋,但残留的浅浅痕迹依然指引他来到了一处围墙。这是选矿区尽头的一个水房旁边,墙上开了一个窄窄的铁艺便门,但现在已经锁上,锁眼上斑驳的锈迹证明已经很久没人从这里进出。
他转过水房的外墙,发现墙角趴着一个人,似乎穿着矿场卫兵的制服。他悄无声息地接近,看到了这人口鼻的血一路蔓延到雪地上。仓鸮蹲下来摸他的脖子。这人显然已经死了,但还没冷透。他环顾四周,发现尸体旁边扔着一根沾血的撬棍。
这解释了为什么他没在浴室看到撬棍。仓鸮捡起它来仔细打量,迅速在脑海中拼凑起了细节:“流弹”来到这个小门,试图开锁逃走,但发现这里有个卫兵,于是她用撬棍从身后偷袭了他,然后打开门逃了出去。
这女人下手真是又黑又狠。他这样想着,扔下撬棍,看向这扇小门。这一夜,从二楼爬下,穿过整个选矿区,然后动手解决卫兵,她一定早就虚弱到无力翻墙了。而且她极为谨慎地将门重新锁上,显然是在拖延追兵的时间。他冷笑一声,面对矮墙后退了几步,然后一口气攀了上去,翻到了墙的另一侧。
预想中的坚实土地并没有到来,他直接栽进了沟里——原来这个门平时锁着是有原因的。
仓鸮站起身,拍打着沾满积雪的裤子,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心中升起一股怒意。他一边摸索着从沟里爬出来,一边咬牙切齿地想:这绝不是巧合,而是她故意的,因为她有这样的头脑。他的目光变得愈发冷静,军靴踩在雪上寂静无声。他要以更快的速度追赶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