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剧院后方的花园里，正值红色蔷薇花开，即便是在夜色中，每一朵蔷薇都攀附着翠绿枝藤微微低头，宛若凝聚了血泪的红宝石。
在那里，上演着一场仅有一名表演者撑起的闹剧。
萨雷拉正拽着弗琳的袖子意图蛊惑她，
“我们先出去，等灭火了再回来！”
“就在外面的路边等，不离开剧院太远！”
“好不好？好不好！”
被扯得左右摇摆的弗琳抬头看向远处天上升腾的灰烟，对于火最原始的恐惧想让她迈开脚步，听从萨雷拉的话离开。
没错！只要不走得太远，伊德大人……不会怪她们的。
可是，看着周围一圈同样默默站着的女孩们，弗琳蠢蠢欲动的心立刻犹豫了。
她最终没有踏出那一步，她不敢成为第一个违背规则的人偶。
不，其实严格来说，弗琳不是第一个，萨雷拉才是。
今晚的萨雷拉，如同举起铁锤的武士，在大火之下无畏地冲向伊德设立给人偶们的枷锁。
她高喊要走出剧院的姿态如此正义与不屈，那深刻热切的情感比剧院燃烧的火还要灼烧了弗琳。
此刻，萨雷拉成为了这群人偶中的异类，并且想要带领着其他女孩也随她一样做。
她成为了领头者，而谁是跟随的第一个？
这是一场只独属于萨雷拉的闹剧。
花园里，听从伊德吩咐逃到楼下的女孩们默默不语，有些女孩的脸上出现片刻挣扎，但在没人动作后又默默后退。
萨雷拉在被女孩们挤满的角落里推推这个拉拉那个，最后竟是谁都没动一步。
这时，从二楼直通花园的楼梯上跑下了一个身影。
是芙薇。
从一开始萨雷拉就数过，从二楼逃下来的人偶只有十五位——少了芙薇和特里。
她有重新上来寻找过，但最终无功而返，什么都没说。
此刻，芙薇的出现如同曙光，萨雷拉立刻投以期冀的眼神望向她。
快！快跟我一起来劝劝这些榆木脑袋！
芙薇已经换了身衣服，她的左手上搭着一件又一件叠加的厚厚的斗篷，右肩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
背包里面装着很多东西，还有几张芙薇刚刚塞进去的有关人偶的实验报告。
按照特里所说，芙薇可以把这些给女孩们看，揭穿伊德的真面目。
当她们明白此刻自己身处的处境多么危险时，说不定就会选择反抗，离开剧院。
剧院前厅的大火已经烧上二楼，但火势却渐渐小了下来，想必很快热心的人们就会涌入进来。
她们不能再继续呆在这浪费一点时间了。
如果把这些真相给人偶们看，她们会是什么反应？
芙薇也无法保证。
真相势必有揭露的那天，但不是现在。
现在最关键的，是保证她们会听话地离开这，因此芙薇决定换一种方法。
她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抱紧了左手臂上的斗篷跑了过去。
“伊德大人刚刚告诉我，火势越来越大了，让我们赶紧离开！”
“真的吗……伊德大人真的这么说？”一个女孩抓着衣角怯懦开口。
芙薇依然紧皱着眉头，她那在黑暗中变得更深的碧绿眼珠望向面前一排排站立的人偶们。
她们其实只需要一句话，无论这句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会乱说伊德大人的吩咐！”
“火快要烧过来了，这个剧院暂时不能住了，伊德大人让我们先往这边去。”
芙薇从手臂下拿出一张夹着的地图，它之前被斗篷掩盖住完全看不到。
“看！就这！”
芙薇艰难地抬起背着包的右手指了指地图的某处，这是一张包含晶球小镇及周边小镇的区域地图。
她正指向晶球小镇后方往南的位置，此时萨雷拉走过来帮助芙薇拿走了背包，芙薇立刻轻松起来。
“那是哪？”简问。
“是南边的一个小森林，就在晶球小镇后面，只要半天就能到。”
“伊德大人说，”芙薇从善如流地撒着谎，“我们毕竟不能被其他镇民们看到，所以让我们先到这里去，他之后会来的。”
“那伊德大人还在里面……会不会很危险？”
“不会的，伊德大人那么厉害，他正在整理重要的东西，让我们先走。”芙薇笑着回答。
“好了，我们快走吧。”芙薇把搭满斗篷的左手臂一伸，注视着面前的女孩们，等待她们的抉择。
萨雷拉先一步上前拿走了一件斗篷，随后是弗琳、罗莎、简、柯斯汀……
人偶们互相望着，上前的身影也越来越多。
去了南边森林住哪？没有伊德大人该怎么安排？
各种问题谁都没有问出口，因为她们没有提问的习惯。
芙薇转述了伊德大人的命令，因此这一刻，芙薇成为了伊德的化身。
她们选择听从化身的安排，也终于为这个安排悄悄松了口气。
在所有女孩们穿好斗篷后，芙薇率先打开后门——小巷内空无一人，所有空闲的人都聚集到了着火的地方。
她们一个个鱼贯而出，萨雷拉也终于踏出了门槛，第一次来到了剧院外面。
即便之前她再怎么呐喊要赶紧离开，但真等到这一刻，又有种明知不可为却做了的漂浮感。
萨雷拉复杂地望向最后走出来的芙薇。
她亲眼看见，伊德已经死了，因此自然不会有什么新的命令。
但很快，她收回了目光，并决定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中。
芙薇也在队伍末尾跨出后门——这不是她第一次出来，却会是最后一次。
她转身面对敞开的黑色铁门，铁门上也攀附着几朵熟悉的蔷薇花，它们不分昼夜地绽放着，分割了剧院与站立在小巷中的人偶们。
芙薇双手拉上铁门缓缓合拢，在关闭的最后一刻，她朝远处的二楼看了最后一眼。
特里，你要按照你说的那样，快点赶过来。
*
十几分钟前，剧院三楼。
特里重新回到四楼拿走了一些东西。
走下楼梯后，她率先跑到了正对花园的走廊一角往下看。
透过窗户，正看见萨雷拉顶着特有的红发在人偶群里左晃右晃，结果谁都没拉动。
芙薇并不在下面。
特里扫视一圈后立刻往回走，没想到才一会儿，就在一个拐角处和芙薇撞了个正面。
芙薇正穿着一身干净的黑色衣裙，人偶们的手上有很多这样的衣服。
她正打算上楼找特里。
芙薇先是望向特里右手上抓着的一个木盒，但很快她又着急开口，
“特里！楼下着火了我们要快点走！”
芙薇刚开口，却被特里抓起手臂往一个方向跑。
“我们去哪？花园不在这个方向——”
她们在杂物间的门口停了下来。
杂物间离螺旋楼梯很近，此刻也变得烟雾蒙蒙。特里没想到剧院会突然着火，才会把背包藏在这边。
猛地打开杂物间的姜黄色木门，特里直直走向一处堆叠的乱七八糟的道具下，身后跟着的是依然茫然的芙薇。
特里从里面拖出了两样藏起来的东西，那是一个明显塞满东西的大背包和一个同样鼓鼓的黑色包裹。
“芙薇，你听我说。”特里双手按住芙薇的肩膀，直直看向芙薇的双眼。
这一刻，特里充满保护和安慰的动作让芙薇想起了之前的沙维……和其他人，她们也做过类似的动作。
那棕红色的瞳孔如烈火般让芙薇有些不敢直视。
黑色长发的女孩蹲下身，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张地图。
“这是几个周边小镇的地图，你看这里，”
特里指向南边一小片的圆形绿色区域，
“这个森林在晶球小镇的后面，我听一些商贩说，里面已经没有人居住，但还有之前村民遗留的空房子，只有少数人才会偶尔过去。”
“你们先暂时到那里待几天，再安排后面要去哪。”
“还有这个，”特里把木盒重新拿到手上打开，里面赫然是人偶们的核心。
芙薇上前一步还没开口，特里就已经把木盒合上塞进了背包里，她又从左口袋掏出了一个很重的钱袋一同放了进去。
特里看起来很匆忙，似乎身后有什么东西正追赶着她，她的动作也被按上了加速键，让芙薇突然跟不上来。
“这个你也带上，这是我从四楼拿的钱，包里面还有一些我准备的其他东西。”
特里把拉链一拉，终于提起背包站起身，她又打开了另一个一直被冷落的黑色包裹。
那是一堆正好是她们尺寸的斗篷。
“芙薇，你下去带着其他人先从后门离开，去我刚才说的地方。如果她们不愿意走，你就把这个给她们看。”
特里伸手从右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是折叠的实验报告。
芙薇愣愣地接过，终于找到了空隙说话，
“你……你是什么时候准备这些的？”
“不，重要的不是这个，”芙薇自顾自摇摇头，“你刚才说我先下去是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一起吗？”
“我……”
“我要去处理下伊德的尸体，还有四楼有更多的实验报告。等到楼下的火灭了，有人上来看到就糟糕了。”
“伊德——”芙薇有些恍惚地转着眼珠，她猛地抬头，“伊德是我杀的，我和你一起……”
“不行。”特里轻轻摇摇头。
“芙薇，萨雷拉和其他人偶需要你。你们先离开，我晚点会跟上的。”
“我们要越快离开这里越好。”
听着特里的话，芙薇沉默了。
特里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这一刻，面前的特里让芙薇有些陌生，这种陌生带来的并不是害怕，而是悲伤。
从回到天鹅剧院起，她们都互相进行着独自的计划。
这个计划以保护为名义隐瞒了对方，却也终究划分了两个地界。
芙薇也希望自己能陪在特里身边，她们再一起离开剧院，奔向远方。
而这一次，她们终将自由。
可是不行。
芙薇最终接过了特里准备的所有东西。
楼下还有因为无力面对规则的壁障而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女孩们。
“特里，你要快点跟上我。”芙薇只能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的女孩。
这一次，变成了特里无法直视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