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愿阎王爷早日将你收走
原来齐王殿下的恶名竟然就是这样传出来的。他若听了只怕会是一哂,然后洋洋得意自己创下的杰作吧!他可能还会怪自己的恶名不够恶呢!
原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事有其表,偕有其里是这个意思。
她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这时,突然有一人嚷了起来。“快快快!快看哪!齐王的车辇!真实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有一人冲着街外的马车愤愤地咒骂道:“奸佞之徒,愿阎王爷早日将你收走。”
可惜这句话青玊没有听到。因为那人是背对着她说的。她若听见了,岂不是要狠狠心疼一把。
原来齐王殿下的车辇打这个勾栏外经过。他应当是下朝了,返回齐王府的途中。
青玊撇了他们,无心再看,回到雅室,放了几粒金稞子放在座上,有走到临街的窗子前,看齐王殿下的车马。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啊,青玊想,这座勾栏就在他下朝回家的路上。
等一下,青玊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隐隐之间有一种不安的第六感抓扯着她的神经。
当初,她在简巨源家为婢,简斡觊觎自己貌美,简斡之母对自己生了嫌恶之心,发配自己到人市贩卖。那时,张岐川张大人正好从自己家中去简家赴宴,途径人市,救了自己一命。
张岐川当时的车辇浩浩荡荡,就想现在齐王殿下的车辇队伍蔚为壮观一样。
可是……从张岐川张府去到简府并不需要经过人市。
张府、简府、人市这三者之间在舆图上呈现楔子三角形状。张大人从自己家中出发赴简家,为何会经过人市呢?
青玊决定重走这一段路,看一看到底要绕远多少路。
这样想着,便走到了熙来攘往的大街上,雇了一顶檐子,往张岐川张大人家赶去。
大约走了有四里路,还剩下二里路左右,青玊决定下轿步行。她跨下轿子,刚走进一条偏僻的巷子,离张岐川张家很近了,迎面却脚步踉跄跑过来一个人,一身黑色粗布棉质衣衫,下盘不稳,跌在她的面前。直到他跌倒,青玊这才看到他背后插着一支箭。他的身后,隔着一箭之地的距离,有两个身穿玄衣,手上提着弓箭的男子一闪而过。
那两名玄衣男子见到青玊生怕避之不及一溜烟儿地跑了。只剩下那名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青玊走到他跟前,半跪下去,轻轻捧起他的脸,他的脸上一个刀疤赫然映入眼帘,这才发现原来他就是之前张岐川派来跟踪她的那名男子。之前在承雨楼听雨室,青玊曾掷出自己的梅花玊玉双股钗,拨了张岐川的雁岭箭,救了他一命。
“吉士,你怎么样?”
他口吐鲜血,面庞扭曲,痛苦万状。
青玊赶忙用手接着他吐出来的血,好像接着他的血还能再喝回去一般。
“我背你去瞧大夫!”她心中有万般触动。
他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在弥留之际了,一只手搭在了青玊的手腕上,示意她没用了,现在已为时过晚。
这男子眼神空虚地望了青玊一眼,嘴上用力的吐出了几个字:“张家墓地……”明显话还没说完,却含恨咽气了。
他的脸还被青玊捧在手心上,手却耷拉了下来。
“吉士!吉士!”看到一个生命陨落,青玊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很显然,他还在一直跟踪着自己。这也可能就是张岐川的命令。只是没有想到,张岐川一面命他继续跟踪自己,一面又派其他杀手杀了他。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背上中箭的那一刻,便迎面跑向青玊,以寻求帮助。更没有想到的是,有人会当街杀人。
承雨楼那件事情之后,明显他就已经是张岐川的弃子,不应当再为他效命的。或者受张岐川巧言令色蒙蔽,或者他还念着主仆旧情,却这样断送了性命。
看来这支箭上淬了毒,不然他不会死得这么快!
张岐川好狠的心啊。
张家墓地!张家墓地会有什么呢?青玊想这是他最后的临终遗言,必定极为重要。要去张家墓地探个究竟。
要悄悄把他葬了。
青玊两只手上沾满了刀疤脸口里吐出来的鲜血,血太多了,掏出绣帕来只怕也无济于事,她自我放逐一般将手上鲜血抹在了自己的腰身上。月白色的长裙腰上霎时间一片殷红。青玊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转身去赁马车,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尸身已经不见了。若不是她手上沾染的血迹还在无声地控诉,她几乎要怀疑方才那一幕只是一场梦。
青玊没有心情重新走张岐川到简巨源家的路,怏怏地坐上马车,回了齐王府。
因为最近都无心饮食,明显瘦了,衣服都宽松了不少。这日晌午,青玊又推说身上不爽利,不想吃饭,只换了一身窄袖劲装,自己独自在院中习武。青玊执长鞭便朝着院中无辜的花草袭去,一杆长戟横空出世,拦在了一盆被照顾得甚是妖娆的白海棠上面。
青玊顺着长戟瞧见了齐王殿下。他穿一身月牙白的真丝襕衫,袖口与下摆有并不起眼的杏色滚云纹暗花。他的眉目疏朗,唇薄而红润。宽慰的眼神流泻出些微心疼。
他好像知道了青玊的所有难处。
不知道是长戟缠住了长鞭,还是长鞭绕住了长戟,反正两相交缠,一番缠斗,长戟上有一股极大的力道拉扯着长鞭。青玊使出洪荒之力,咬着后槽牙,额上青筋暴起,使命扯着手上那根长鞭,不让他夺了自己的鞭去。
齐王殿下只觉得她手上力道倒争了不少。才几日的练习没想到进益如此大。
两两对峙,她瞋目切齿,一副拼了老命的模样,齐王殿下却一声嗤笑,不与她相争,握着长戟的手却卸了力道。
长戟便脱了手。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青玊用力过猛,对方一卸力道,她倒后退了好几步。
“你今日这般暴戾,不该用长鞭,倒该用斧子倒好。一肚子怨气与愤懑,把这天与地劈了可好?”齐王殿下笑着问道。
争赢了,她却并不觉得畅快!
“我瞧你今日委屈得很,不如肩膀借给你,你好好哭一场?”他严重满是温柔又怜惜。他来得正是时候,他怎么就知道她需要一个肩膀呢。
自从发现张岐川的密码之后,她心里就憋着一股难受,泄不出去,又像燃着一团火,炙得浑身难受,还浇不灭它。她可以怀疑全天下所有人,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张岐川。为什么偏偏是他。张岐川张大人从她的神坛里跌落了,她的心却摔得满是伤痕。
她心中的张歧川大人本不可亵渎。从前,任何微词都是对他的折辱。可是,张大人一次次让她失望,他却一步步不可思议地完成了自我亵渎。她甚至还不知道他背后的动机是什么?
她对张歧川的怀疑、她的愤怒、抱憾全都堵住了泪腺,此刻,齐王殿下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句话,让她泪腺完全的通畅了,她一时间泪如珠落,又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膝间,轻轻饮泣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看了让人着怜。
齐王殿下走过去,扶她起身,捧着他的双颊,又将她的头轻轻按在他的右边肩膀上。
“傻孩子,有些事情就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难为你了,自从他去了宗正寺,全靠你一个人撑着。”
她发出一些鼻音,原来是鼻涕水流了出来,擦在了他崭新的衣服上,他一边嫌弃地别过头去,一边一只手攀上了她的后脑勺,又轻轻拍了拍。
青玊带着鼻音说道:“好不了,他本是四月风,汉河星,是我的琨玉秋霜,山峙渊渟,我像敬重父兄一样敬重他,也一直仰望着他。可我没曾想……没曾想他从神变成了魔。”
“不!张歧川还是那个琨玉秋霜,山峙渊渟。”齐王殿下轻轻道。他更像是在自语。但是青玊靠着他的肩,她的耳朵在他的嘴边,是以她还是听到了。
青玊停止了哭泣,不解地望着齐王殿下。“什么意思!”难道她的推论竟然都错了。不可能,最近这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张歧川张大人。
“水至清则无鱼,玊玉微瑕仍不失一块美玉。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场上,不一定能做得比他好!”齐王殿下抬头望着天,半晌才转眸望向青玊。
“青玊不懂!”
“我明儿晚上来你屋,再陪你细聊。”齐王殿下像哄他不懂事的小情人一样哄着青玊。
“为什么是明日?你不是雨露均沾么?大家轮流侍寝。按份例,今天晚上该轮到我了。”青玊的语气里有微微撒娇的意味。
还份例呢,没想到,这傻孩子,搞笑还有一手。
“哦,你不怕我了,以前你不是很排斥侍寝么?”齐王殿下的桃花眼笑起来眼角斜飞。
青玊想以前视你为鬼为蜮。现在知道你真实为人,觉得你很可亲。
“可我已经答应了侍妾楚如儿今日陪她,这大晌午的她只怕还在等着我吃午食呢。我现在还没吃,我也觉得有些饿了。”
“我也没吃,我陪殿下吃吧!”青玊赶忙说道。
“可是楚如儿那边我岂不是会食言了。”齐王殿下面露难色。
“食言便食言了呗,反正殿下的一直经营的形象也不是正人君子。”青玊歪着身子看他,手上还不停到做拜托了的动作。不等齐王殿下回复,青玊又唤道:“笑绽,你去楚如儿那边通传一声,就说殿下今日留在我屋中,让她别等了,自己吃饭。”青玊想,我便就抢了,又待怎样。又吩咐小丫鬟:“摆食桌,叫厨房热了妥妥的饭菜来!”
齐王殿下却笑了,促狭的笑。“你终于肯吃饭了。”
青玊怔楞半晌,脑袋一转弯,这才想明白。原来他故意说想找个人陪着吃饭是假,用这话来哄她吃饭是真。
“我已经吃过了,傻丫头,看着你吃吧!”齐王殿下看着她宠溺地笑。
青玊也咧开嘴笑,他既然希望自己好好吃饭,那从今天起就要好好吃饭睡觉。吃得饱饱的,睡得美美的。
饭桌上,他亲自给她盛粳米白粥,给她夹下粥的小菜,全是她爱吃的,没有鱼,没有牛肉,没有豆制品,有一跌红烧头,
一小碗白切鸡配一叠鸡毛菜。不一会儿,厨房里有丫鬟捧着内蒙古的奶茶巴巴送到青玊屋中。
青玊感念地看着他。难为他记得这么清楚。
她小口小口斯文地吃着,偶尔抬起头来看他,正好能撞上他
吃完了饭,饭桌撤走了,她叫丫鬟们都退下,屋中只剩下她与齐王殿下。
青玊起身倒了一杯奶茶放在他的手边,期期艾艾开口说道:“我其实有一个疑惑,一直想问赵王殿下。但是他很快被关进了宗正寺,我的疑惑也就没能问出口了。现在,我只能问你了,殿下。”
“那我猜一猜吧!”齐王殿下用右手食指指腹摸着自己的鼻翼。“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想问的是不是简巨源简大人为何会有万民伞。”
青玊一惊抬眸,你如何知道我想问的是这个。她微微张开嘴,一脸不可思议。
“看你的表情,我算是猜对了!”齐王殿温柔地望向青玊,他的眼眸简直能挤得出水来。
“是!”青玊收起自己的讶异。过去好些天中,他与齐王殿下都共脑,其实也不算太出人意表啦!不过,这个家伙真的很懂我。“简大人一直身处浊流,京都与各处修建太仓与平仓,他肯定没少伸手,贪墨盘剥受贿都没少干,实则是奸臣当道,为恶一方,他又怎么会得到百姓爱戴,又怎样得到万民伞的呢。难道这万民伞是他伪造的?”
“你想的太简单了,王妃。”齐王殿下抿了一口奶茶,拿眼睛定定看着她。“我且问你,你史书读得也不少,你可知前朝江朝的开国皇帝的故事?”
前朝开国皇帝史太祖。一个励精图治但又贪财好色的皇帝。
“知道的。”
“那你把他的故事说来听听。”
“好,史太祖史钊廉从小家贫。当然了,古来王侯生贫贱。她父母双亡,从小跟着寡嫂生活,是寡嫂含辛茹苦将他拉扯长大。因为家贫,他的寡嫂很抠门,东西市场市物品,都要讨价还价,让卖家在让他几文。有一天,寡嫂的亲生儿子染上了疟疾,弥留之际,他说想吃饼。寡嫂带着史钊廉上东市区买饼。选了饼,寡嫂一定要店家少算她一文钱。那饼一共才两文钱,店家不让,二人争执。最后,店家终于同意了,却不忘挖苦他们:‘孩子都要死了,你还计较那一文钱!真是寒酸!活该你家穷,一辈子翻不了身!’回到家,表弟没能吃上饼就已经闭上了眼睛。卖饼店家的那句话史钊廉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