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什么?”他不敢置信地问道。
“夫君。”沈意臻认真地回答。
高林白一时无语地笑了。
他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你能不能直接叫我名字?”
沈意臻抬起眼睛看他,目光如水:“好的,高先生。”
说完,她把盖头叠放好,优雅起身向他走去。
“还要喝合卺酒。”桌前,沈意臻端起缠着红绳的匏瓜杯,看向他。
“难道是沈小姐有这种癖好,让所有人陪你扮古装戏?”
高林白这一句更像是无奈至极下的调侃。
“您不觉得这样更郑重吗?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夫妻之礼,不得马虎。”
看沈意臻无比认真的样子,他轻叹,随意地拿起酒杯和她一同饮下。
房间陷入尴尬的沉默。高林白想要和她聊点什么,注意到梳妆台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略微惊讶:“你会用电脑?”
鉴于她种种行为,他对这个问题是真心疑惑的。
“略懂,”沈意臻依旧平静地回答,“现代主妇也需要掌握基本技能。”
主妇?
高林白走到桌前,发现电脑旁放着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他随手翻开,里面详细记录着他的生活习惯:咖啡只喝现磨,七点起床,对花生过敏……
“这是什么?”他皱眉。
“您的起居注,”沈意臻的声音毫无波澜,“侍奉丈夫是妻子的本分。”
高林白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她到底怎么回事?
高林白承认他在慈善晚宴上见到她时是有些动心的。但在此刻,他只觉得她很诡异,让他想要快速逃离。
窗外传来宾客的喧闹声,屋内却安静得能听见红烛燃烧的细微声响。他啪地合上本子,转身走向门口:“我先走了。”
“您请便,”沈意臻微微颔首,“需要我请随时吩咐。”
“……”
他下楼到庭院里想透透气,季文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顺手递给他一杯酒:“怎么出来了?新娘子漂亮吗?”
高林白一饮而尽:“太诡异了。”
“这算什么评价?”
高林白望向热闹的内厅,突然感觉自己刚刚娶了一个活在古代的女人。
“你知道她怎么叫我吗?她叫我‘夫君’。”
季文清反应了两秒,大笑出声。
“高总,恭喜你娶了个贤妻!现在你是全面开花了,新旧兼修,注定是干大事的人啊!”
高林白没有笑。他想起沈意臻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和那本详细到他本人都记不清的生活习惯记录。这种过分的周到让他感到不适,就像被看不见的丝线缠绕。
宴会持续到傍晚。当高林白再次回到新房时,发现沈意臻依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仿佛这几个小时从未动过。桌上多了一壶冒着热气的茶和几样精致小菜。
“您应该饿了。”见他进来,她起身为他倒茶,动作依然优雅。
高林白看着这个陌生的妻子,心里突然有个想法。
“你是在装吗?”
沈意臻的手明显一顿。
“您是对我有哪里不满吗?请您告诉我,我一定改。”她的声音里明显有了情绪波动。
“……我听说你是哥大毕业,学室内设计的,还拿过设计奖?”
“是的。”
高林白怎么都不能把眼前这个人和这些头衔联系上。
“你有工作吗?”想起刚刚她那一套主妇的说辞,高林白问。
“工作过一段时间,已经辞了。您放心,结婚后我会全心投入家庭。”
“我不是……”
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高林白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作罢。
“我有事先走了。”他把换下来的婚服随手堆在桌上。
“可是我们……”
没等她说完,房门已经彭地一声关上。沈意臻停在半空的手垂下,伸向桌上那套还留着余温的婚服,朱唇紧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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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林白离开了沈家老宅,要回到自己公寓时,被林珏一个电话打过来叫去了新房。那是为他们两个准备的房子,位于市中心的金州名庭。
“意臻已经过去了,你不准逃走,别让我和你爸在亲家面前丢脸。”林珏威胁他说。
高林白“啧”了一声结束通话,把手机甩在真皮座椅上,吩咐司机掉头。
他到底为什么要答应这桩婚事?简直给自己添堵。
或许应该和沈意臻谈谈。
到了金州名庭,他让司机先行离开。当他上了电梯,抱着一丝希望推开门时,忽然愣住。
这套新房,简直是完完全全的中式风格。
入口迎面是一面紫檀木雕花影壁,浮雕着山水纹样,搭配柔和的射灯,光影交错间透出东方韵味。地面铺设天然山水纹大理石,深浅不一的灰色如墨染宣纸,延伸至室内。一侧摆放青铜仙鹤香炉,袅袅青烟萦绕。
整个客厅采用开放式布局,挑高六米的穹顶搭配木质格栅吊顶,中央悬挂一盏三层蚕丝宫灯,上面手绘着花鸟图案。主沙发像是用的黄花梨木,搭配苏绣软垫。西侧落地窗前则摆放着十二扇紫檀木嵌螺钿屏风,屏风前摆着张酸枝木桌……
高林白看着这些华贵的家具,只觉得头疼。他如果在这放个扫地机器人都要怕被这些木头撞坏了,或者是怕它把架上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釉瓶打碎。
还有那椅子,坐久了真的不会硌得慌?
他叹了一声,把门关上。
沈意臻在厨房内正在往一个紫砂壶里注水,听到动静,她立刻放下茶壶,走过去拿出一双拖鞋轻轻放在他面前,微微欠身说:“您回来了。”
高林白的手指在门把上收紧又松开。
“你在干什么?”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心中梗着的一股气,他的声音略显沙哑。
“准备安神茶,”沈意臻起身走回厨房,从保温壶中倒出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您今晚喝了不少酒,这是醒酒的方子,加了葛花和枳椇子。”
高林白盯着递到眼前的茶杯,没有接。
“你是被迫结婚的吗?”
沈意臻抬头:“您为何这么说?”
“我总觉得你像个机器。还有,和我说话不需要用‘您’。”
“您……高先生多虑了,我只是做好我份内的事。”
高林白默叹一声,接过茶喝了个干净。
她是不愿意讲,还是真就这样?
高林白绕过她走进主卧,却猛地被一床红被刺到眼睛。那张两米宽的双人床上面铺着大红色的锦缎被褥,一对云锦戏水鸳鸯枕头工整摆放在前,床头还挂着绣有"早生贵子"的香囊。
“……谁把房间弄成这样的?”高林白忍住摔门离开的冲动,问。
沈意臻的手悬在半空,纹丝不动:“母亲说新婚房应当喜庆些。若您不喜欢,明日便重新装饰。”
他还没说什么,发现沈意臻已经走到床边蹲下,仔细捋平本就铺得一丝不苟的床单。
“您累了一天了,我先给您准备睡衣洗澡吧。”她低着头说。
高林白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他走过去,拽起她的手臂。
“高先生……”沈意臻看向他,眼中有些无措。
高林白俯视着她,目光幽沉。
“——沈小姐,你是我妻子,不是仆人。”
双目对视,他看见沈意臻的睫毛轻轻颤动。
“正因为我是您的妻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表情恢复自然,起身,伸手要帮他把西装外套脱下。
“我帮你把衣服放好。”
“不用了。”
真不是装的?
他烦躁地甩开她,走到衣柜前,发现里面已经整齐地挂着他的衣物——连他习惯的摆放顺序都分毫不差。
“高先生,衣服这样放可以吗?”沈意臻走过来,问。
高林白手停在半空。
眼前这个女人像个被训练完美的高级家政机器人。
“听着,”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我不想再和你浪费口舌。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不必事事以我为先。”
接着,他拿出睡衣:“我去客房睡。”
沈意臻闻言,神情忽然紧张起来,微微向他迈出两步:
“高先生,新婚夜这样……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要我和你睡吗?”高林白把西装脱下,语气毫无感情。
“……”
她沉默了,眼神闪烁着,面颊上飘起一抹淡红。
“高先生,您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沈意臻回过神来,身体微微前倾,耳畔吊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闻言,高林白转身,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这桩婚事吗?因为我父母说沈家千金是哥大建筑系毕业的高材生,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手对着她上下比弄着:“不是这样的。”
低眉顺眼,事事恭敬,像是没有自我。
沈意臻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有那么一瞬间,高林白以为她要反驳,但她只是微微颔首:“抱歉。”
“……你自便吧。”
高林白拿着睡衣出房间时,餐桌上的手机正在响动。
“阿白,你到家里了没?”林珏的声音传来。
“你们到底给我娶了个什么时代的产物?”高林白瞥到客厅里一抹袅袅升起的烟,皱眉道,“她甚至在家里点了香炉?”
不止如此,这里的全套木质家具,锦缎桌布,带着红纱的灯罩……一切都充满违和感。
“意臻从小受的就是这种传统教育,你慢慢就适应了。”林珏劝他道。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他是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
电话那头,林珏叹了口气:“明天两家聚餐,你配合点,别让我们难做。”
“……”
高林白洗完澡瘫在次卧房间的沙发上,打开手机,十几条未读消息立刻跳出来,大部分来自季文清。
【季文清:老高,新加坡那边问你要不要考虑收购本地团队】
【季文清:对了,没打扰你们吧(坏笑表情)】
【季文清:顾冰语刚发消息问你要不要去新加坡】
【季文清:再不回我就把你拜堂的视频发到网上!】
高林白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顾冰语现在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科技公司,既是高科的合作对象,也是他业务上的主要竞争对手。
【高林白:新加坡的事明天办公室谈。】
【季文清:好嘞。不过你的洞房花烛还没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这么快?】
【高林白:……】
发完消息,他出去冰箱里拿了瓶水。无意中望去,主卧的灯还亮着,却没听见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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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高林白被阳光晒醒。昨夜,柔软的床垫却睡得他腰酸背痛,智能手环显示他只睡了四个小时。他换上西装,打开房门时闻到厨房传来的香味。
开放式厨房里,沈意臻正在灶台前忙碌。她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的脸庞显得她气质更为干净。
“……早。”他生硬地说。
沈意臻转身看见他,脸上露出完美的微笑:“高先生,早上好。早餐已经准备好,都是您喜欢的。”
高林白皱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我向您的母亲问过,”沈意臻指向冰箱上贴着的表格,“您的饮食偏好、过敏原、作息时间……都很详细。”
高林白走近一看,差点气笑。那居然是一份Excel表格打印件,上面分门别类记录着他的各种习惯,甚至包括“咖啡浓度:双份浓缩,不加糖”这种细节。
这像是林珏会干出来的事。高林白心里有种被自家母亲戏弄的恼怒,他撕下表格揉成一团:“我不喜欢有人研究我的私人习惯,而且,以后我也不会住在这里。”
沈意臻的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她转身关火,将煎蛋盛入盘中:“十一点的家族聚会,我已准备好礼物。”
高林白盯着她挺直的背影,突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抓起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