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箭在体内引爆，姜振清自认绝无可能失手，这世间也绝无第二枚李代桃僵，兰亭当场一定是死透到不能再透了。

“前线确认所见是兰亭？可靠吗？”姜振清问。

赞於菟笃定道：“前线带队勘察的就是原本枫山云境的旧部，在交界处常驻几十载，鹰翼谷联盟管事儿的他都打过交道，不会认错的。”

姜振清默默回想起在渊下石厅中的情景，那句听起来神志不清的“往后不死不休”此刻似乎变得可以理解了。她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不会死，竟有这等保命本事……

赞於菟在旁边催得急，姜振清回想的同时便也细细说了一遍，赞於菟将尸身和神魂如何处理都盘过，忽然间灵光一现，问道：“你说她的灵武是一杆竹笛，可有细看过？”

高阶灵武尤其是木系能够温养元神，怀疑她把元婴依附于灵武之上，后面趁众人都在阵中时偷偷跑了吗？姜振清摸摸下巴，很快摇头否决：“不可能，我不会出现这种失误，她的元婴被我雷火焚尽，一缕都不剩。”

“如果是那杆竹笛里本来就有呢？”赞於菟沉声说：“元婴修士确实没有分魂的本事，但这是人族的局限，我猜，她也许不是复生，而是再生。”

姜振清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兰亭并非人族，而是已经很稀少的妖族。灵植修出元神称为精，修成人形才能称为妖，灵植化形比兽族化形还要艰难些。

“她的人类形态已经是元婴修士，这种大竹妖，只要预留些根系保留一缕元神，很快就能重新长出本体，修为大概会折损一半有余。”赞於菟顿了顿，看向姜振清，总结道：“如此，可是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了。”

修为折损一半，大约倒退回筑基中后期，姜振清心里盘算着，头顶上空传来嘹亮的鹰啸。统共六头玉带白头鹰，有四头都发配到了这里，看来兰亭是真急了，而且修为折损并没有影响到她在鹰翼谷联盟的话语权。

对此事的棘手程度有了衡量，姜振清继续前往基地，三千数的孩子按她的意思全部留下，这时聚集起来，放眼看去倒也有些壮观。

如赞於菟所说，绝大多数都已经种好了灵根，开始修习最基础的引气诀，姜振清随机抽了几个孩子出来问话，态度都颇为积极。意料之中，虽然基地是临时搭建略显简陋，环境算不上太好，但有吃有喝，服从命令便不会非打即骂，比在外流浪要好得多了。

留守在基地的护卫不过二十之数，都由洛瑶迦亲自精心挑选，各有分工，依次向姜振清详细汇报现状，请她决断因洛瑶迦无法处理而搁置的事务。

赞於菟就趁这个时机给最后剩下的十几个孩子种完了灵根，全程防贼一样防着姜振清的视线，生怕这活儿被抢回去。

姜振清好笑道：“紧张成这样，你就不怕我疑心你是想掌控这批苗子？”

“啊？掌控这批废物做什么？”赞於菟脸上露出迷茫之色，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不好听，结结巴巴地找补：“呃……不是，没有在骂你的决策，就是，训练他们其实……”

姜振清噗嗤笑出声来，“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玩笑而已。”

赞於菟眨眨眼，想着接下来得捡点她爱听的说，于是视线扫了一圈，抬手指向不远处刚刚收工的小女孩，“那个是十四号，她天赋算是不错，好像是玄阶六品火，不是最高的，但如今修炼速度是最快的，马上就能筑基了。”

姜振清循着指向看过去，女孩约莫十岁的样子，生着一张坚毅的脸，神情相比同龄孩子显得有些呆板，姜振清盯了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地重复了一句：“十四？”

每个人的编号是洛瑶迦按照骨龄从大到小排下去的，全部记录在案，赞於菟不知为何有这一问，特意翻阅确认过，才应声说：“是十四号没错，有什么特殊的吗？”

“十四啊……”姜振清唇瓣轻抿，像是薄薄吻了一下这个编号，这个诞生在血傀地牢里的、永生难忘的编号，随即姜振清摇头，“没什么特殊的，带她过来见我。”

十四有什么特殊的，数字本身不特殊，只有勾连了特殊的人才特殊。

短暂的恍神间，十四号已经带到了面前，姜振清认真打量了她一圈，才发现她的神情并非是呆板，而是淡漠——过分淡漠近似呆板。

玄阶六品单灵根，十岁的年纪，在大宗门中是不太够看的资质，但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引气到筑基，确实已经足够快。姜振清相信勤能补的东西很多，她自己最初还是十二岁才开始修炼的，照样能在同辈之中走在前列。

“你叫什么名字？”姜振清问，“在此处居住修行可习惯了吗？”

十四号飞快地抬头瞥过一眼，赤玉带，黄金面，再看众护卫管事对她的态度，她是这里最大的主人无疑。

从面上仅露出的一侧眉眼中辨不出喜怒神色，语气倒是平和，十四号想，按说她应该整理好措辞，试图讨好一下这位大人物，可惜她并不擅长，也不甚乐意。

于是十四号硬梆梆地说：“我没有名字，习惯。”

侍立在一旁的管事忍不住使眼色，整张脸都在努力提醒：会不会说点好听的，颠覆命运只在这位大人一念之间啊！

十四号接收到了，便仰起头说：“你可以给我取个名……”听到管事倒抽一口凉气，十四号略显局促地倒腾了下脚步，依旧硬梆梆地补上一个敬称：“……大人。”

这么大的孩子不可能没有名姓，无非是不愿说或是不爱用，姜振清并不好奇这其中细节，只摆摆手，“我没有这个习惯，你可以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另外，你还有你这些同伴，就不用叫大人了，叫将军吧，你们以后都应称我为将军。”

“将军？”十四号重复一遍，她想问那我们是你的兵吗？要去打仗吗？打赢了有好处吗？但她没有问，没必要问太多，左右这种大人物不会在意她们，话多惹人生厌。

姜振清还等着她接下去问些什么，没能等到，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还是赞於菟最先看不下去，冲十四号诧异道：“愣着做什么，说话啊。”

十四号看向将军身侧近日频繁往来基地的青年，她不需要种灵根，平时只远远瞧过，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他的脸。一张英武俊俏到有些非人的面孔，超出了十四号对容貌的认知，于是冷淡的眸光中短暂的闪过震撼之色，震撼之余用眼神反问：说什么？

姜振清将她神色变幻看得一清二楚，余光瞥了眼赞於菟的脸，也觉得满意，遂语带笑意解围说：“刚刚说在此处居住修行都习惯，可当真吗？”

十四号肃容点头：“当真，习惯，我不撒谎。”

温巨跟这孩子应该会聊得来，姜振清想，这样也好，怎么不算有问有答令行禁止。

“你现在是这里修炼速度最快的，作为奖励，我来额外教你一门术法。”姜振清翻掌推出，一股极细的灵气飞速朝着远处巨石奔去，过快的速度下拖出一条刺眼的白色光尾，长虹般洞穿了巨石，片刻后，伴随着一声爆炸巨响，巨石轰然四分五裂。

正是姜振清当年练气期曾修炼过的黄阶术法——长虹贯日。而以她如今对灵力的精妙掌控，随手施展，无拘距离远近、气流大小，皆可真如虹光贯日而过，光华耀目。

十四号难以自控地惊呼出声，一双眼睛变得亮闪闪的，她看得出来，这样厉害的一招，将军抬手便成了，比想象中的厉害好像还要厉害得多。

其实相较于域内，流放之地对修士的追捧更甚，毕竟域内的凡民大都性命无忧，而流放之地的苦寒凡民撑不过几年。相比于修士的强悍，修士能活下去这件事才更吸引人。

“这个，将军教给我！”兴奋中还带着点迟疑，十四号攥紧拳头，“一直做最好，一直有奖励。”

“是。”姜振清颔首，起身，提高声音让所有被爆炸吸引过来注意力的孩子都听到：“每次我来巡视，修炼速度最快的，都有额外奖励。”

赞於菟传音给她：“这个活动我也能参加吗？”

该夸他还知道用传音说吗？姜振清横他一眼：“不能，你几岁了？”

“从被你唤醒开始算不到三岁啊，比他们最小的还小呢，怎么不能参加？”

“滚。”

赞於菟安静下来，面前的十四号振声说：“下一次还会是我。”

姜振清不置可否，将长虹贯日的法门细细教给她。离开基地返回云境府邸的路上，遇到了行色匆匆的洛瑶迦。

“这样急着来找我，可是带回汨罗灯的消息引起了异动？”姜振清已经有所预料，洛瑶迦应道：“是，大人带回汨罗灯的消息已经全境皆知，如今诸位统领、长老、堂主齐聚议事厅，都很关心汨罗灯的用途，在静候商议……”

“齐聚议事厅，静候商议？”姜振清轻嗤一声，未经敲打，便易抱有拿捏主上的妄想。

姜振清快步前行，同时吩咐赞於菟：“警醒些，到厅中一切按我指令行事。”

索性名声已成暴虐之君，总不好白担了这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