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江安佑第一次因为与一个人的不欢而散失眠了。窗外月色如水,却安抚不了他烦躁的心。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每一次翻身都带着几分懊恼与不甘。终于,他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半夜爬了起来。
江安佑径直走向电子键盘,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发出细微的声响。这是他从学会弹琴起就有的习惯,一旦有伤心事、烦恼,或是陷入无法走出的困境,他就喜欢一个人默默地弹琴,将满心的情绪都倾诉在这黑白琴键之间 。
他手上的伤口还挺深,回来后只是简单地擦了碘伏,然后随意地贴了个创可贴。此刻,他的手指落下,伤口正好与琴键接触,一阵钝痛从指尖传来,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没有停下弹奏的动作。心里的烦闷好似一头困兽,在胸膛里横冲直撞,比伤口的疼痛更难让人忍受。一点点鲜血从创可贴边缘渗出来,洇染在洁白的琴键上,他却毫无察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琴声时而激昂,时而低缓,诉说着他内心的挣扎。
第二天,小曾满脸兴奋,像只欢快的小鸟,蹦蹦跳跳地跑来告诉大家:“两位主演到组了,人员全部到齐,今晚黄导说要一起聚餐!”
饰演林远的是圈内有些粉丝基础的青年演员舒一成,他一早就到了剧组。只见他满脸笑意,嘴角上扬,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睛里闪烁着热情的光芒,像个小太阳,见人就主动打招呼,那股子热络劲儿让人没法拒绝。一见到江安佑,他立刻快步上前,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微微歪着头问道:“江老师,您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呀?看您脸色不太好呢。”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维生素一样的药片,递到江安佑面前,热情地介绍道:“这个可以改善睡眠,江老师您试试,效果可好了。” 江安佑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略带无奈的浅笑,心想这孩子可真自来熟,不过倒也没让人觉得讨厌,便接过药瓶,点头致谢:“谢了,这药我先收着。”
另一个演员沈新,大家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到吃饭的时候,他才不紧不慢地露面。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休闲装,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表情淡淡的,眼神里透着几分疏离。他静静地走进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既不主动和别人说话,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要是有人和他搭话,他也就不紧不慢地抬起头,问一句答一句,声音不高,语气平和,透着股子冷淡劲儿。
在娱乐圈里这种性格倒是少见,江安佑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看着杯中的酒,心里暗自思忖:要是他一直是这种性格,怕是一辈子也难大红大紫,不过娱乐圈这地方,运气也占很大成分,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也能闯出一片天。
说到运气,他突然想起来,这叫沈新的小子,四五年前不是就主演过好几部大制作了吗?当时被许多媒体竞相报道,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负面新闻缠身,险些退圈。江安佑轻轻摇了摇头,不禁感叹:现在圈子里的年轻人太浮躁,经不起诱惑,也不知道洁身自好,私生活混乱得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时,黄导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举起茶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不喝酒,就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能聚在一起,希望我们这部戏顺顺利利!” 大家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一杯下去,大家都面不改色,可沈新的脸却在众人间红得格外突兀。
到第二杯的时候,坐在沈新旁边的舒一成眼尖,注意到沈新的异样。他悄悄地探过身,伸手轻轻拿过沈新的酒,动作轻柔,生怕惊扰到别人,然后不动声色地倒入了自己杯中,还小声对沈新说:“你酒量不行,这杯我替你喝。” 沈新的脸好似因酒力更红了,他微微低下头,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江安佑无意看见这一幕,不禁觉得挺有意思,心想:这样不胜酒力又容易脸红的人,真不像传言中玩得那么花的。不过这些事他并不关心,娱乐圈就这点事,管好自己就行了,处理不好就是实锤塌房,处理好了就是被造谣。想想自己前不久的事,要是没有安琪奔波处理,自己也变成塌房艺人了,想到这儿,他的心里又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拉扯吵闹的声音。小曾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兴奋得满脸通红,拉着一个人冲了进来,大声说道:“黄导,您交代的任务我完成了,我把人绑来了!” 跟在小曾后面的是吴华,他理了理被扯皱的衣服,脸上带着干笑,说道:“叨扰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又有一丝被强行拉来的窘迫。
黄维立马站起身,热情地招呼他入座,嘴里不停地说着抱歉话:“吴作家,实在不好意思,非得把您请过来,就是想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吴华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没事没事,能和大家聚聚也挺好。” 说完便坐在了江安佑旁边。
自从吴华来了,江安佑表面上几乎没有看他,可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扫向他。别人劝酒,他就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甚至带着点故意赌气给吴华看的意味,每一杯酒下肚,都像是在宣泄着内心的不满。两人虽说挨着,却谁都没有主动打招呼,气氛有些微妙,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丝尴尬。
酒过三巡,醉的醉,睡的睡。舒一成还算清醒,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走到屋外,看见正要离开的吴华,赶忙上前说道:“吴老师您住在哪里,我送您回去吧。” 他来的这一天已经把剧组各个方面都摸清了,当然也知道吴华就是小说作者。
“不用了……” 吴华说话有些大舌头了,脚步踉跄,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路边摇摇晃晃地走着。舒一成见状,急忙上前拉住他,让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说道:“您等我一下,我送沈新回去就来。”
“你去照顾一下小沈吧,我送吴作家回去。” 江安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他几步上前,一把将吴华揽过,对舒一成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舒一成看向酒店大厅,沈新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便点了点头:“那劳烦江老师了。”
江安佑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揽着吴华就走。“算了住酒店吧。” 江安佑实在没有决心把他送回山上去。吴华好像不乐意了,用力推开江安佑,自顾自在大路上横七竖八地走着,嘴里嘟囔着:“我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喂,你去哪里?” 江安佑赶忙追上他,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回去,我回去了,你,你们早些休息。” 说着,吴华也不看江安佑,只一心朝着回山上的路走。
在路口拐角处,一匹黄毛马已经在跺脚打转,似乎等得不耐烦。吴华动作笨拙地跨了两次才跨上马,上了马却又东倒西歪,像个摇摇欲坠的不倒翁。“你这样怎么回去?” 江安佑皱眉,满脸担忧地看着他。“就这样…… 就这样回……” 说着,吴华便要策马,只是他醉了手上无力,只是软软地挥了一下马缰,那马只是原地晃了晃,并没有跑起来。
江安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纵身便也跨上了马背,没等吴华说话,便牵住缰绳策马向前。好在今晚月朗星稀,大路上一草一木都能看清楚,但才走了十来分钟,江安佑感觉自己脑袋昏沉沉,他心道不好,是酒劲上来了。别人以为他酒量好,千杯不醉,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那种后半夜才会醉酒的人,开始清醒得跟没有喝酒一样,后面醉得人事不省,人事不省的那部分,几乎没有人看见过。
吴华醉了酒并不老实,在马上扭来扭去,让酒意渐浓的江安佑烦躁得浑身发烫。“你别动。” 他低声呵斥,声音里带着几分恼怒。吴华却转过身,醉眼朦胧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派天真的神情,问道:“你干嘛抱着我?” 说着,便开始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家……” 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自言自语,“可回家有什么好,回去了要看奶奶打妈妈,我要是救妈妈奶奶还要打我……” 江安佑心一沉,忙问道:“奶奶为什么要打你和妈妈?”
“妈妈什么都不会,只会傻笑,奶奶很辛苦,还要看着妈妈不要跑出去玩,奶奶说妈妈就是个赔钱货,出去了还要大着肚子带个野种回来…… 我就是那个野种……” 江安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更紧地抱住他,仿佛想用自己的怀抱为他遮挡那些曾经的伤害。
“爸爸身体不好,说要取亲冲一冲,就买了妈妈来,妈妈一进门,爸爸就不在了,后来奶奶找了个过路客,把妈妈和他关在屋里,就有了我…… 所以我根本就不是吴家的孩子,从上学起,我就被别人野种野种的叫……” 江安佑鬼使神差把吴华抱得更紧,一夹马腹,让马跑得更快,马匹奔驰间,他把吴华紧紧裹在身前,脸颊摩挲着他的颈项,两人凌乱的头发绞缠在一起。
许是风把酒意吹走了,吴华突然清醒了很多,身后的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边,让他一阵战栗。他强迫自己收敛住心悸,吁一声拉紧缰绳让马停下。然而江安佑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嘴唇甚至还擦过吴华的耳垂。吴华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忍受着难堪回转身,却对上一双雾气猩红的深邃眼眸。没等他反应,对方就凑了过来,他震惊得瞳孔骤缩,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江安佑被晃眼的阳光晒醒,他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一坐起来腿边就有只狸花猫 “嗖” 地窜下了床。他觉头痛欲裂,睡眼惺忪地观察着自己睡觉的陌生地方,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送吴华回来,所以他此刻是睡在吴华的床上?他楞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昨晚骑马,在马上吴华说的话,他想再回忆吴华说完之后的内容,只是一阵头疼,再也想不起什么了,可能是那时候酒劲上来,直接断片了。
走出卧室,就闻到一阵米饭的清香。“你醒了,正好喝了吧。” 这时吴华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碗,碗里热气腾腾,是白米粥。他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江安佑的眼睛。
“谢谢。” 江安佑精神萎靡,抬眼看着吴华,他能感觉到吴华的不自在,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吴华把米粥放在桌上,转身进了卧室,开始翻来翻去地找衣服,动作有些急促,像是在逃避什么,不再理会江安佑。
江安佑喝了一口米粥,嘴巴里不是很苦了,想起昨晚那人说的话,心里不是滋味,便开口道:“昨晚……” 他说出这两个字,便斟酌着怎么表达对吴华地安慰。
“昨晚你醉了,摔下马,一会回去你还是去卫生院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等江安佑说话,吴华就急忙接着他的话说了,语气有些急切,像是不想让江安佑提起昨晚的其他事。
“应该没大碍,身上不痛……”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昨晚…… 总之很抱歉。”
“抱歉什么,我们都醉了,还能当真?” 吴华披了一件外套,手里拿了一双手套一边走出来,一边把手套套上,也不看江安佑,只漫不经心地说到,“我出去了,碗就放桌上,我晚上回来洗,你回去了还是去检查一下。” 说完就匆匆往外面走,脚步急切,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
“喂,什么还能当真?你昨晚说的你妈妈的事情都是胡说的?” 江安佑觉得拿家人来胡编乱造也太恶劣了,他有些生气,提高了音量。
吴华愣了一下,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你说的是这个?”
“不然呢?” 江安佑盯着他,眼神里带着质问。
吴华眼神闪烁,回避开江安佑有些灼热的目光,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对不起,我酒后失言,我不想再提起了。” 说完,不等江安佑再开口,便转身快步出了门,没有再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