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佑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吴华的小山谷。这段路他已然认得,没让人带,独自跋涉了整整一个小时,此刻双腿仿若灌了铅般沉重。进谷处有个马厩,他抬眼望去,里面空荡荡的,不见马的踪影。他皱了皱眉,抬脚涉过茂密的野草,脚步略显凌乱,一个不留神,“噗通” 一声,左脚踩进了烂泥坑。泥水瞬间倒灌进鞋袜,又凉又黏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忍不住嘟囔:“真够倒霉。” 说着,他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脸上写满嫌弃,加快脚步,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着摸进院子。
院里那只狸花猫正趴在树荫下,爪子逗弄着小虫,玩得不亦乐乎。江安佑这粗手大脚地一闯,“哗啦” 一声踢翻了旁边的扫帚,吓得狸花猫 “喵呜” 一嗓子,脊背高高弓起,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嗖” 地窜上了树。
“吴华!” 江安佑站在屋门前,扯着嗓子喊。屋门敞着,可他瞧了瞧自己满是泥水的双腿,犹豫片刻,还是没敢贸然进去,只能提高音量,又喊了好几声。回应他的只有山谷间的阵阵回音,他无奈地撇撇嘴,在屋前屋后转了一圈,依旧不见半个人影。
走了这么远的路,他早就疲惫不堪,顺势在大门的木阶梯上坐下。狸花猫在树上探头探脑,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他伸手去逗,猫 “嘶哈” 着,爪子 “唰” 地挥过来,锋利的指甲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吓得他连忙缩手,差点从阶梯上摔下去。
猫逗不成,鞋又湿得难受,他实在忍无可忍,“唰” 地一下脱下鞋袜,抬手扔在院子里,光着脚 “啪嗒啪嗒” 进了屋。他在屋里四处打量,确实没人,心里不禁腹诽:估计是骑着他那匹 “黄袍怪” 逍遥快活去了。
堂屋里摆着唯一一把椅子,他拖着步子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抬眼望向用几根竹子隔出的另一间房间。竹条间隙很大,一眼就能望见里面的陈设:一张小床,墙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那些书放在粗木草草砍成的书架上,虽说看着粗糙,却透着一种质朴天然的味道,和他在陈风家里看见的那个书柜有些相似。
他站起身,慢慢走过去,凑近细细看着那些书名,有的他知晓,有的却闻所未闻。有些地方落了厚厚的灰,靠窗的书桌也是一块实木,上面凌乱地堆着些书和写写画画的稿纸。他本无意窥探别人的东西,转身准备出去,这才发现自己沾满泥的双脚,把还算干净的木板地踩得满是泥印。
他有些过意不去,在屋里三两下找到了盆和抹布,“吭哧吭哧” 擦起地来。正擦着,就听见吴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诶呀,哪里来的田螺姑娘啊?” 江安佑不仅把地擦好,还顺手帮他收拾了书柜和书桌。他把抹布一扔,走出来,说道:“不用谢。”
吴华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一圈,狐疑地问:“怎么是你啊?就你一个人?”
“是啊,我等你好久了,你书柜书桌我已经给你收拾了。” 江安佑把抹布扔给吴华,一脸轻松。
吴华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紧接着脸色一沉,厉声喝道:“谁要你收拾的?!” 说着,大步走近书桌,手忙脚乱地翻找起之前放在桌上的东西,确认没丢失后,回过头来,眉头紧皱,对江安佑道:“大哥,我们又不熟,你要当好心人,别拿我开刀行吗?”
“你书桌乱七八糟,我好心帮你收一收还有错了哦?你放心啦,我没有看你那些东西。” 江安佑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我管你看不看,我只是想说我们不熟,你这样我很不舒服。” 吴华无奈地把抹布丢进盆里,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脸色骤变,“江安佑,你拿这张抹布擦地的?”
“你只有这张抹布,不然我要用什么啊?” 江安佑一脸疑惑。
“我真谢谢你了,这是我洗碗的抹布,你拿去擦地!” 吴华气得脸都红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抱歉啊,等我回镇上了买一张赔给你总可以了吧。” 江安佑连忙赔不是。
“你最好说到做到!” 吴华咬着牙,狠狠说道。
“你太小看我了吧,这点小事有什么好怀疑的。” 江安佑撇了撇嘴,满脸不满。
“谁知道,恰恰就是小事,很多人做不到,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你又不熟。” 吴华冷笑着,眼神里满是不信任。
“左一个不熟,右一个不熟,你有没有搞错,我才最想说这话吧,这些天来不知道是谁开些没有边界的玩笑。” 江安佑双手抱胸,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开玩笑和谁都能开,但我的东西不是谁都能动的。” 吴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毫不示弱。
“好好好是我越界了,行吧。” 江安佑听了他那句玩笑和谁都能开,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很不是滋味,冷着脸,心里忍不住好奇到底谁才能动他的东西。
“你来干嘛的?” 吴华终于想起要问正事。
“还不是工作的事。” 江安佑没好气地回道。
“那别问我,我没有什么可传授的。” 吴华一脸不耐烦,挥了挥手,就要送客。
“喂,你这就要赶我走啊?” 江安佑指了指自己的脚,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不好意思,我没你的鞋码,而且我们不熟,我的私人物品不外借。” 吴华耸了耸肩,一脸冷漠。
“不熟不熟,” 江安佑嘟囔着,“那总该有工具给我洗一洗吧。”
“诺,外边边沟的泉水。” 吴华随手丢给他一把刷把。
江安佑把鞋和袜子洗好,正晾着,吴华突然丢给他一双人字拖:“你先穿这个,鞋袜拿到屋里烤,不然这个天有你好受的。”
江安佑正诧异他怎么突然发了善心,只犹豫了一秒,害怕他反悔,连忙把鞋穿上,跟着他进屋了。
鞋快烘干的时候,江安佑忍不住问吴华:“是什么让你有灵感创作的?”
“没什么灵感,就随便写写。” 吴华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回道。
“不可能吧,哪里有人写东西不深思熟虑的。” 江安佑一脸不信,皱着眉头看着他。
“没骗你,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就在脑海里了,写出来就是了。” 吴华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说。
“哼。” 江安佑冷笑一声,“不愿说就不愿说嘛。”
“说了呀,你不信。” 吴华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江安佑 “啪” 地把鞋摔在地上,怒道:“就想知道你的创作历程也这样遮遮掩掩的,不知道还真以为你抄袭的别人的,不过原著也就如此而已,又有什么好抄的。”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就是为了激一激吴华,但吴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懒懒地说:“是呀,我们这点小把戏怎么入得了大明星大创作家的眼,比起您多年前的创作,我们这些伎俩还真自叹不如。”
江安佑反被他踩到痛脚,心里大不高兴,自顾自穿了鞋袜,说道:“吴老师嘴皮功夫了得,看来是请教不着了,告辞了。”
来到门外,树上那只猫突然 “嗖” 地窜了下来,江安佑毫无防备,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个屁股蹲,于是没好气地说道:“猫也和主人一样像个刺头。”
吴华哼笑了一声,等江安佑走远了些,他突然在后面喊道:“我这只猫就叫春霞。”
无头无尾说这么一句,江安佑觉得莫名其妙,但是好像哪里听过这名字,一只猫取什么像个人的名字嘛。他突然想起来,上回在湖边,他吃的红薯干味道怪,吴华说是春霞搞的鬼,江安佑胃里一阵翻搅,想到那奇怪味道不就是猫尿骚味吗。
他恨得牙痒痒,在心里默念:吴华,你等着。
不熟不熟,那你和谁熟?回去的路上江安佑还是耿耿于怀吴华说的和他不熟。
路上他看见一个老太婆正扛着一袋子重物,艰难地走上路旁的田坎。老太婆脚步踉跄,累得满脸通红,五官都因为劳累挤在了一起。
“阿婆,我帮你吧。” 江安佑忙快步上前,帮她把袋子卸下。
老人抬起头,端详了他一会,看他也不像坏人,马上锤着腰杆说:“多谢你啦,年轻人。”
江安佑帮老人把那袋子肥料扛上去后,老人说了诸多好话,最后忸怩着道:“不知道小兄弟忙不忙,能不能又顺便帮帮老太婆,下面还有两三袋要拿上来,你看我这腰也不好,年纪又大……”
“没事,在哪里,我帮你。” 江安佑没等她说完便答应了。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喜欢助人为乐的人,只是他下意识地会想给人留下好印象,就和他这些年的创作一样,他很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说到底他有些虚荣和自私。
当江安佑看见她说的两三袋东西时,着实吓了一跳,这哪里只是两三袋,这一袋就是刚刚那袋的三倍大。他心里叫苦不迭,这老太婆也太看得起他了,可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干吧。
从山下到山上可能走二十来分钟,扛了第一袋江安佑累得气喘吁吁,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水湿透。扛第二袋时,他实在撑不住,“扑通” 一声在路边坐下休息,老太婆跟着他,说要是扛不动她就搭把手,江安佑摇摇手。
“诶哟,干着活呢,大明星。” 江安佑歇足了气,正咬着牙把袋子往肩上扛的时候,吴华骑着他那匹黄毛马从山道上下来,见着此景,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适时地问候了一句。
“快搭把手。” 江安佑忽略他幸灾乐祸的口气,有些等来救星的喜悦,急切地说道。
“关我什么事,我和你们又不熟。” 吴华骑在马上,身子微微后仰,眼睛看着远处,一脸事不关己。“我还急着去看那只野山鸡进笼子了没,你们慢慢搬。”
“吴华,你这人怎么回事?!” 江安佑突然被他这种事不关己疏远冷漠的态度激怒,伸手一把拉住他马的缰绳,怒目而视,“你左一个不熟,右一个不熟,好,我们不熟可以,但这老人是你们镇上的吧,你搭把手该不过分吧。”
“江安佑你才来多久,你对我们这里的人有多熟啊?” 吴华语气不屑,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他撑在马头上,看向那老太婆,“张伯妈,你有儿子有女儿,又不舍得儿女出力,自己又不肯花钱,就忽悠个外乡人给你当苦力,真是好办法。”
“吴小华,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 那老太婆暴跳如雷,脸涨得通红,像个熟透的番茄,冲到吴华面前,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你自己不肯帮忙,还不能让别人帮是吧,你是我见过最坏心肠的,还好没有让我女儿和你处对象,就你这样的,我老太婆一百个瞧不上。”
“我也瞧不上你。” 吴华冷哼一声,眼皮都没抬。
老太婆感觉自己落了下风,脸胀得更红了,憋了半天,尖着嗓子道:“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你也不撒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德行,还说什么瞧不上我们,不知道谁一天天想要勾搭我姑娘。”
“谁勾搭谁,你是老了眼神不好吗?” 吴华眉头一皱,脸色阴沉下来。
“小兔崽子,你骂什么呢,你下来!” 老太婆越说越激动,伸手上去扯吴华的马缰绳。
吴华看也没看她,用力一拉缰绳,马蹄扬起一片尘土。
江安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骂道:这都什么人呀,真是!
“狗东西,有本事你回来,回来!” 老太婆追上前去,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见人已走远,无论怎么骂都没有杀伤力了才恨恨跺脚回来,看见江安佑不平的表情,便打开了话匣子,“这个姓吴的,一辈子不学好,以前在镇上读中学就只会追姑娘玩,看吧,大学没考上,出去打工也给别人开除,回家种田也搞不出什么名堂,到了这么大年纪还是老光棍一条,丢人!还好他奶死得早,不然看见他这样真是丢不起这个人,还说我姑娘勾搭他,我呸!”
“我们快点上去吧。” 江安佑虽说也对吴华意见很大,但这老太婆说话也太难听了。
他回想吴华的态度,越想越不舒服,帮老太婆搬好东西,就匆匆告辞回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