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这天早上,一个熟悉的名字重新闯入秋思的生活,以一种令她不安的方式。
早晨,秋思到教室上早自习,还没进入教室,在走廊里就听到几个班上的女生在小声议论,本以为就是女生之间简单的八卦,秋思经过时,却从中听见了一个名字——
李杳。
突然,这种平时习以为常的议论,给秋思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进入教室,她看一眼李杳的座位,她人还在。
回到座位,秋思本能去问谢吟年。
谢吟年轻声说:“昨晚,李杳爸爸在班级家长群里,发了一段内容很长的李杳自己写的话,然后还在群里面抱怨李杳是如何的不懂事,有些言辞甚至有些恶劣。”
秋思越听眉拧得越紧,她紧张地问:“李杳那段话……都说了些什么?”
“很长,就是情绪的抒发。可能是跟家里闹矛盾了。”谢吟年说。
秋思一颗心却始终悬着,放不下。
见秋思忧心忡忡,谢吟年又道:“今天周五放假,你可以回家用家长的手机去看。”
也只能这样了,秋思心想。
早自习铃响,秋思逐渐投身学习,之后又是随之而来的四节正课,秋思慢慢没空想这件事。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秋思收拾东西回章美云那。
一到家才知道,章美云和他丈夫都不在家,一问她公公婆婆,说是出门办事去了,要两天回来。
秋思当即有些着急。
李杳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秋思相信她跟自己一样,也经历过许多。她就是有预感,李杳那段话不会是简单的跟父母吵架后的发牢骚。
虽然有些为难,但秋思还是让章美云婆婆给章美云打个电话。
章美云最后给了答复,说周日下午到家。
周末两天,秋思在家里耐下心来写作业,盼着章美云早点回来,更不免担心她会不会行程有变。
但好在周日下午,章美云如约到家。
一回来,秋思立马问她要手机,打开家长群。
群里最后一条信息的发送时间是周四晚上零点四十三分。
秋思往下滑动屏幕,大致瞄了几眼,大多数家长对李杳爸爸表示认同,甚至还在安慰他孩子难养。
秋思看得火气蹭蹭往上涨。
翻了一会聊天记录,秋思总算翻到了一张图片,是一篇便签的截图,上面便是李杳写的话。
字里行间的表达确实像一个少女在青春期里,面对父母,面对学习的压力与苦闷。
尤其最后几段,更是直接深入地对自己的家庭父母进行愤骂。
言语激烈,对自己家庭父母鞭辟入里,字字珠玑。
或许这样的态度的确不对,但让一个孩子沦落到只能用此方法进行发泄,让一个孩子对自己的家庭父母充满厌恶与愤怒,难道作为家长不该反思吗?
家长不但不反思,还在女儿最无助痛苦的时候,直接把女儿内心的伤痛裸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供各位参观,让大家对自己的女儿评头论足。
这样的父母,完全就是在强/暴女儿的精神世界。
秋思义愤填膺,思及此时,胸腔猛然巨震。
她浑身僵直,连呼吸都忘了。
她拿起手机重新去看其中的一段话: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初一那一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们知道那有多痛吗?你们配为人父母吗?你们有及时关心我的□□和灵魂吗?你们知道什么叫做一辈子的阴影吗?你们不知道,因为你们也是罪犯。
秋思久久目瞪口呆,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她满眼震惊与不可思议,忽紧忽松的眉头,抽搐的面部肌肉都是见证。
李杳说过初一休学了一年,也说过……她不喜欢太晚回家。
秋思没再犹豫,手机还给章美云,拿起书包飞奔出家门。
她拿自己的饭钱到甜品店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杯。
回到学校,走进教室,秋思把蛋糕放到李杳抽屉,然后在蛋糕上贴一张便利贴,便利贴上面写着:如果你需要拥抱,随时来找我。
秋思放完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也是这一会,她的心终于沉淀下来。
她时不时望向教室前后门,也时不时看看李杳的座位。
来回这么几次,秋思猛然想起一件事,她没在便利贴上署名!
秋思被自己气坏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加上名字时,李杳进来了。
秋思触电一样缩回目光,时不时瞥一眼李杳,打量得小心翼翼。
李杳坐在第一组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她一坐下,背一挡住,秋思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秋思仍然时不时注目她的背影,心里懊悔又紧张。
在不知道第几次抬眼后,李杳忽然转身。
她的目光是那样明确,直抵秋思。
她憔悴,苍白,但她倏忽绽开唇角,像是倒在血泊后重新盛放的玫瑰。
她眼含泪光,脸上无一处不是苍白的,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但她的笑容,让璀璨的烟花都显得逊色。
李杳坐着,身体朝向秋思,她举起蛋糕杯,用勺子挖了一口,向秋思抬了抬,而后在秋思的温情注视下,把蛋糕送进嘴里,脸上是甜蜜的滋味。
这样一幅画面,两个女孩都潸然而下。
秋思热泪盈眶地望着她,挤出一个饱满的笑容。
寒冬里,力量和温暖是靠两个人挨在一块,来给予和获得的。
——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一个心潮起伏的周日刚刚结束,秋思又迎来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周一。
早自习时,天空下雨,偶有几滴落下,频率忽高忽低。
学生们一看,估计今早的升旗仪式会取消。
所以一下课,谢吟年和几个男生急匆匆离开教室,跑到超市门口去吃泡面。
他们前脚刚走,何延清后脚就到教室,让大家抓紧时间去校园广场排队,升旗仪式照常举行。
升旗时每个班级排两列,男女各一列。但文科班男生少一些,所以男生就排在女生后面。
秋思站在中间也是一个人,所以每次她都跑到最后面站着。尤其喜欢谢吟年之后更是,因为谢吟年也站后面。
可今天,她默默捏一把汗,因为学校各年级方阵已经到齐,而谢吟年的人影还不知道在哪。
秋思左顾右盼,焦急万分。
没把谢吟年盼来,何延清却不知何时到了面前。
何延清神色严肃,看着后面几个空缺位置,厉声问:“这几个男生去哪了?”
何延清并非专门问秋思,而是问站在后面的这几个女生,看看有没有人知道的。
没成想还真有,秋思知道。
她对何延清说:“地理老师刚才,叫他们去搬东西,搬试卷去了。”
秋思紧张得一句连续完整的话都说不清。
但何延清点点头,回到队伍前面去,似乎是相信了秋思的话。
秋思心脏砰砰跳,她从小到大还没跟老师撒过这样的谎。
紧张了好久,谢吟年始终没回来,秋思一颗心逐渐平定,心想这个谎言应该不会被拆穿。
秋思安静下来,听校领导讲话。
听得百无聊赖,秋思开始站不住,她无意识地晃动身体,眼睛四处乱看。
这一看,不得了了。
秋思背后,校门口,他们班地理老师背着包,正打卡签到来着——
地理老师才刚到学校上班!
秋思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回头找何延清。
还好,他背对着自己,应该也没看见什么。
升旗仪式结束,回到教室,秋思不断安慰自己。好在一上午,何延清也确实没来找过她,秋思慢慢松口气。
下午也同样风平浪静,秋思这才彻底放心。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何延清到教室里守着大家自习,什么话也没说。
铃声一响,放学了。
秋思把桌面收拾了一下,起身离开教室去吃饭。
吃完饭回来,屁股刚挨上凳子,噩耗传来。
一个同学来帮何延清传话,让秋思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秋思脑中轰的一声,天塌下来。
——
六点半,何延清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何延清和秋思,没有其他老师。
两个人都坐着,静坐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何延清率先开口,“我看见地理老师后来才到学校,而你却说是地理老师叫他们去搬书了。”
秋思心里依旧在打鼓,但也逐渐理清了全身而退的思路。
她埋着头先道歉,“对不起何老师。”
何延清声音沉稳宽厚,却也不失锋芒,“所以你为什么要撒谎呢?”
秋思早已想好说辞,此时眼神如林间小鹿,懵懂而湿漉。
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怕你怪他们,所以想给他们打个掩护。”
何延清稳稳接住她的话,“好,这件事不重要,接下来老师想问点更重要的东西,你不要紧张,我也不会说给谁听,包括你的家长。”
秋思直愣愣点头。
“现在是高三,是极其关键的时期,你知不知道什么最重要?”
“学习最重要。”
何延清虽是男老师,但收起严厉,模样比女老师还要和蔼三分,他又问:“那你觉得自己有没有真正做到呢?”
“有。”秋思斩钉截铁,她已经隐约有了猜测。
“真的有?”
“真的有。”
说罢,秋思提一口气,事已至此,她不妨把这当做一次机会。
她大着胆子问:“何老师,你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