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吟年顺从她的话,抬头赏月。
今晚的月亮是弯月,他笑眼清亮,“弯弯的月亮像小船。”
秋思笑容同样美好,但或许是气质原因,总觉得她的笑容含“惜”。
珍惜与惋惜。
是以如果她的笑容有感染力,见到的人,应该是悒郁的。
她陪谢吟年玩,她说:“弯弯的月亮像镰刀。”
须臾之间,时间静默。
小船和镰刀,希望的载体,伤人的器具。
——
晚自习前,秋思吃完饭就到教室,正跟数学试卷决一死战。
最近数学越学越吃力,好像怎么也理解不了那些逻辑,写题也不懂变通,一种题型学会了,下次稍微转个弯就没法触类旁通。
秋思脑子都要炸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后面男生还不停地嚷闹。
教室后面放着饮水机,边上放着几大桶饮用水,这会这群男生不知道抽起了什么风,硬是把这几桶水都当成了玩具,一个个比起了力气。
你举一桶,我就举两桶,你双手举,我就单手举,谁也不服谁。边上一群人围着看热闹,叫嚣声起哄声不绝于耳,气氛好得不得了。
换作平时,秋思也会参与其中瞧瞧热闹,但这会是提不起一点兴趣,脑袋和耳朵都嗡嗡的,烦躁得要命。
下一秒,后面声音突然停了。
秋思存惑转头看,原来是何延清站在后门门口。
不过他没有大家料想的那般勃然大怒,倒是一脸笑意看着那群男生,“谁比赢了?”
这谁敢回答,大家面面相觑都只会干笑,很快便散了。
秋思耳边终于清净下来。
谢吟年也回到座位,秋思趁机抓住他,让他教自己一道画图题。
谢吟年画图很严谨也很清晰,经他讲解一番,秋思大致理解了。
做完这道题,她叹了一声气,语气闷闷,失落显而易见,“这次数学小测画图题我一分没得到。”
谢吟年建议她说:“如果硬是听不懂,你要不就死记书上的例题。”
“我是死记的,但到考试总会有变通,我就看不懂。”
说完,秋思又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与焦虑之中,神色倦态,满面颓然。
片刻后,秋思突然说:“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你说。”
“你帮我在外面书店看看数学试卷或者练习书,挑挑适合我这个阶段的。”
“可以。”谢吟年说完又问:“有价格限制吗?”
这的确是个好问题,秋思想了想,回复他:“三十块钱以内吧,超过三十块钱就算了。”
晚自习放学,谢吟年就跑了两趟书店。书店不远,学校门口就有两家,他都跑了一趟。
练习册与试卷都翻一翻,先不谈难易程度适不适合秋思,一问价格,两家店最便宜的一套卷子都要三十六块钱。
谢吟年没法拿主意,第二天跟秋思说了情况。
见秋思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谢吟年提醒她,“其实数学老师那应该会有多余的辅导书,你可以去问问。”
秋思摇摇头,“算了吧。”
谢吟年又说:“我去帮你问也行。”
“别别别,算了算了,我把数学书上的例题吃透就差不多了。”
谢吟年瞥一眼她,拿她没办法,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这样畏缩胆怯。
却还是上了心,又热心肠了一回。
谢吟年跑到数学老师那,说自己最近缺题刷,问老师还有没有多余的试卷或辅导书。
谢吟年来问,老师能不拿么?
于是谢吟年拿了一本辅导书回来,但却还为秋思刚才的状态生气,他语气淡漠道:“我说是我要的。”
秋思懵懵懂懂接过书,瞧了他好一会,最后瓮声瓮气地说:“谢谢你。”
——
又是一次考前复习,这次的科目是地理。
一个知识点,一张图,谢吟年一遍又一遍都讲崩溃了,草稿纸也被笔尖划烂了,秋思还是不明白。
谢吟年气得心梗,呼一口气,心说罢了,时间就当白费了,“你死记算了,就死记吧。”
秋思也烦,却又不能怪谁。她自己生自己的气,焦急万分,又加上考前压力大,一块大石头压着,换气的空隙都不给。
她一气一急,就这么把自己逼哭了。
高二即将结束,马上升高三,未来触手可及,自由的人生指日可待,可小城里的姑娘,成绩才是第一张通关卡,成绩才是未来的邀请函。
期末考试将近,心里却愈加没底,最近压力过大,却又没有在学习模式和心理状态上及时做调整和疏解,以至于陷入了恶性循环。
谢吟年安慰了几句,秋思也渐渐明白自己此时需要做好自我调整。
谢吟年见她眼神逐渐坚定笃实,心知这姑娘一点即通,聪明得很。
只是偶尔情绪塌方,也是人之常情,“你这样哭一场,其实也是一种纾解,所以你应该舒服多了。”
秋思眼睛哭过,又红又亮,却含着脆弱与坚韧,是另一种令人赞叹欣赏的美。她嗓音嘶哑,“谢谢你。”
秋思未曾觉知,最近对谢吟年说“谢谢”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
——
傍晚吃过晚饭,秋思从食堂回教学楼的路上,经过篮球场时,发现谢吟年坐在看台上。
秋思刹住步子,往看台方向去。
她忽然出现在谢吟年的视线,指了指他身旁的座位,“我坐这喽。”
谢吟年仰头,看见熟悉的脸,驰散的游魂收敛起来。
他抓着秋思的手臂借个力,起身带她往旁边走,“这儿有太阳,刺眼。”
两人到左边的位置坐下,看场下的男生打球。
天边云霞烟粉与橙黄杂糅,丝丝缕缕,如流星轨迹。太阳冉冉下落,在云层中露出一半脸颊,威力却丝毫不减,光线依旧灼眼。
学习一天,好不容易有放松的时间,两人此刻都无力说话,都只想无限放空大脑。
静静坐了五分钟,一句话不说,气氛却不觉扭捏。
秋思没忍住出声感慨,“下半年就高三了。”
谢吟年望着远方天空,心绪飘散,任其纵横。
他仿佛虚弱得无力发声一样,话音轻得风一吹就下坠,他说:“别害怕,自那之后,便是广阔的天空。”
秋思眼色疲惫,摇摇欲坠,她看向他的肩膀,好想依靠上去。
她克制住冲动,说:“下半年高三,六点上早自习,十一点下晚自习,好累。”
两人都是言重音轻,个中疲惫可见一斑。
谢吟年灵魂上的小憩结束,回过神来,又挂上笑脸。他手向上抻了个懒腰,落下时伸展开手臂,很像要去搂秋思的肩膀,他往后一拉,曲肘,手指交叉托住后脑勺,枕了上去。
短暂的休整,精力恢复一些,谢吟年笑容俊朗,半勾的嘴唇隐约可见痞气,他慵懒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说。”
秋思心里头是暖的,但一时想起前几天的事,“是谁教个地理就罢工了?”
“那能怪我?你扪心自问,那怪谁?”
“那,学生笨点也不能是学生的错吧。”秋思气虚理壮,眼睛灵动不愿直视于他。
谢吟年不再作声,再看会天空吹吹风。
忽然,风带着一道声音飘落进耳廓——
秋思心跳如鼓鸣,心思就这么说出了口,“当我的同桌,别离开我。”
她的生活从未有过支点,但这样高强度的生活要如何支撑。
她最近常说“谢谢”,其实“谢谢”的本质,是我需要你。
谢吟年给她的生活带来波澜起伏,这不是折腾,不是耗费心力耽误时间,这是能量,他让一个久不跟世界打交道的人,还拥有与悲欢聚散过招的力气。
说完,秋思像确认心意,扭头看他,眼睛如云层,每层涵盖了什么不甚清晰,但都有光渗出。
她笑容大方,语调轻松,“这样就可以一直教我做题了。”
谢吟年回视于她,低眉颔首。
摇头晃脑的怎么算承诺,动作不算,秋思追问他:“可以么?”
她问得卑躬屈膝,问得小心翼翼。
所幸谢吟年回答:“可以。”
——
日子一天天流逝,后天就是期末考,这个学期就要结束。
考试需要清空教室,大家这两天陆续带走教室的书本,省得明晚一次性带走,东西太多太重。
秋思还是提醒了谢吟年一句,“你明晚可以注意一下乔意柔,看她需不需要人帮忙搬东西。”
谢吟年照做,提前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清空。
到了期末考试前一天晚上,谢吟年正打算凑过去帮忙,结果乔意柔哥哥过来了,二话不说,抬起两个箱子就往楼下搬。
谢吟年眼见此景,转身回头,碰巧秋思也正在关注着这边,谢吟年双手摊开,嘴一撇,眼里写着两字,没戏。
秋思轻柔笑笑,小声问他:“那是她哥哥么?”
“嗯,很疼她。”
秋思心里没有太多起伏,对乔意柔的羡慕,早已在某些瞬间变成缄口不言的东西。
谢吟年瞥一眼她,她背上的书包跟座小山似的,手里还得抱几本书。
他想也没想,张口问她:“用我帮你搬吗?”
秋思抖了抖后背的书包,闻言一愣。
很心动,但终归不合适。她能向他索要的,只有那些在无人处不被人瞧见的情绪价值。
次日,期末考试正式开始,为期两天。
名义上之后便开始放暑假,但是下半年高二升高三,大家暑假得补课,这也是早就知情的事情。
成绩在考试结束后第二天下午就彻底公布。
秋思这次考得不怎么样,但打击得多了,她已经免疫,不再因此受伤害,很快便能消化,投入学习。
情绪不是进步的阶梯,学习才是。
补课期间的学习更加枯燥,学校里没有了其他年级做伴,更没有那么多大小活动,每天除了上课没有了第二件事。
但是,有谢吟年在,生活也不是没有一丝风吹草动的。
下午放学后在食堂吃饭,秋思正吃着,背后那张餐桌坐下一伙男生。
听声音听得出来,应该就是自己班上的,而且是平时跟谢吟年玩得比较好的那几个,所以理所当然,谢吟年也在其中。
男生聊天,话题大抵就是些兴趣爱好,偶有几个成绩中上等的,也聊聊学习。
或许是秋思为人沉默低调,不易被注意,或许是大家根本没把这当回事——聊了一会,不知是谁带头,话题转到了校花身上。
其实也没什么校花,无非就是聊聊各班好看的女生有哪些,又是怎么个好看法。
大家各抒己见,可谓是热火朝天,秋思八卦听得酣畅淋漓。其中,她特意竖起耳朵去听谢吟年的声音,但他一直没发言。
话题顺水推舟,之后又聊到了喜欢的女生。
这回秋思同样没听见谢吟年的任何声音,正在怀疑是不是一开始错认了谢吟年的声音,谢吟年其实不在时,有一个男生问:“谢吟年,说说你喜欢谁?”
秋思执箸的手一顿,背脊僵直,侧耳细听。
谢吟年淡淡说了两个字,“没有。”
背后忽地响起一阵起哄声,从语气里,秋思料想到他们的表情,一定是嫌谢吟年寡淡无趣。
秋思乍一听却有些惊讶,他居然真的没将这件事告诉过除自己外的任何人。
吃过晚饭回教室,晚自习紧接着发生了一件小事。
秋思头发松了,想重新扎一下,结果皮筋撸下来时,突然断了。
秋思身上没有备用的,这一时半会也买不了,她左思右想,束手无策,想过要不去别人那借,自己又没个要好的朋友。
谢吟年瞅见了,“怎么了?”
“皮筋断了,扎不了头发。”秋思一手束住头顶的马尾,艰难地转头看他。
谢吟年心说这还不好办,“那你就披着呗。”
“不行,我不想披头发。”
谢吟年眉头一皱,“啧”的一声。
他帮忙想办法,第一反应也是去借。
可都是男生怎么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