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煌睁眼便见床边坐着一道红袍身影。他顿时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厉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此时出现在程煌卧室的正是秦显。他遭遇呵斥似也不恼,依旧笑呵呵地说道:“老朽昨日已同显佑伯说过,今日起便要履行贴身护法之职。”
程煌缓了一口气,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贴身护法,贴身二字委实令人不适。但是明灵王再三的强调,闭关已久的当今陛下旨意下达,以及父亲昨日欣然的接受,无不昭示着没有程煌拒绝的余地。
他轻靠在床头,一边顺气,一边随口问道:“前辈几时来的?”
秦显面上一派和煦:“老朽一早便来了,见显佑伯睡得正酣,便未曾出言惊扰。”
面前老者话语说得客气,程煌依旧小脸一红:“前辈就不要张口闭口显佑伯了,直接称我名字便是。”
他顿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平日体弱,一直便是这个作息。前辈以后也不必这么早起身,安心歇息才好。”
“谢二公子体谅。不过老朽既然领了护法之责,又岂能贪图安逸,置正事于不顾。”秦显脸上的细纹都勾勒出柔和的弧度,显得分外可亲。
透过晨曦映照红袍投射在老者面上的光晕,程煌却在这份可亲表情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
程煌微微低头,遮住自己的眼神,嘴角似笑非笑,语气尽显天真:“前辈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学生,身边哪有什么正事。”
“公子青春年华,正是修行的大好时光,怎么能说没有正事呢?老朽虽不才,但在武道修行以及图腾御使方面皆有心得,公子但有所需,老朽无不相告。”秦显面色稍正,语气真诚。
程煌闻言,抬头笑道:“前辈有所不知,我因自幼体弱,每日修行不宜超过半个时辰。”
“断无这个道理,必是庸医之见。公子修行既然可行,就必然不会被时间所累。初始或有负担,日久自然有所改善才是,此为循序渐进。更遑论修行得法,本就合养生之道。公子怕不是被医士所言束缚了手脚,对修行一事过于懈怠了些。”
秦显语气依旧温和,十足一位耐心劝服少年的长者。
程煌倒也不愿别人为自己背锅,出言辩解道:“多位御医皆有如此诊断,绝非庸俗之见。实在是晚辈身体不争气,每日能坚持半个时辰已是乐观预计。”
秦显面上笑容更甚,温声道:“老朽也粗通医理,虽比不上往常府中行走的御医,但关于调理体魄也有几分心得。不若老朽为公子请个脉,或有转机也未可知。”
他是真心督促程煌修行,以免被陛下误认为自己有意拖累显佑伯的成长。
程煌见老者坚持,只好依他,随即伸出左臂放在床头案几上:“那就劳烦前辈了。”
秦显二指微微并拢,轻搭在程煌手腕,稍后又上下移动了两次位置。他感受着指腹下传来的脉搏,轻捻胡须沉吟片刻,又道:“换右手看看。”
程煌依言照做。
秦显再度重复在左腕上的动作。这次他思索时间更久,眉宇紧锁,似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程煌倒是被他这般表情勾起了心中好奇,开口问道:“前辈……我的身体如何?”
“观公子脉象,胃气稍弱、肾气不足,神气却柔和有力,属实令人费解。”秦显言语踟蹰,眉间沟壑显现。
程煌正值少年,胃气稍弱倒无所谓,毕竟自己的身体状况早已有数;只是听到肾气不足,多少有几分赧然。
不过,前辈说他神气柔和有力,程煌的确觉得今日醒来,精神要比往常更为充沛。
“这有何不对吗?”
“神气这份力度从何而来?以公子的其余脉象而论,供养不起这般充盈的神气。”秦显在认真思考之时,脸上的那分温煦和笑容不觉淡了许多。
他似是在向程煌讲解,也似在为自己理顺思路,口中不停:“更何况你昨日方才觉醒图腾,正该是神魂消耗空虚之时……莫非是天授印的缘故?”
对于这个问题,程煌心中另有猜测,只是却无意透露。就让这位前辈把根源都归结在天授印之上也好,省得日后多费口舌。
秦显有了猜测之后,便将此节暂放一旁,言语依旧回归到程煌的修行之事上:“无论如何,公子目前的身体状况于修行无碍,每日正常修行便是。至于半个时辰的限定时间,公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有了天授印影响程煌状态的猜测,秦显也不好根据程煌如今的身体状况,去批判之前御医们的诊断。如此一来,倒是让之前的那些御医少受了一顿编排。
程煌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论断,随即起身更衣洗漱。
期间秦显虽略有回避,但总体从未离开程煌身边。
自打程煌记事起,就少有忍受过这等待遇。他又有前世记忆,知事更早。如今来这一遭,倒像是把孩提时期拒绝他人照顾的独立回补了一番。
在老者的注视下,程煌心中多有尴尬。他虽有意克制,面上未曾显露;藏在衣服下的手臂上,却是激起了一层细密的冷风疙瘩。
“前辈还没用饭吧?可有什么忌口,我让他们早些准备。”程煌没话找话,以期抵消几分尴尬。
“不必特别准备,老朽随公子一道便可。”
秦显多年修持,早已过了注重口腹之欲的时期。他也明了自身此来护法,并非为安逸享乐而来。
他不忘自身职责:“公子胃气稍弱。每日用餐前打坐半刻,可调理胃气,更利消化。饮食健康,于修行也大有益处。”
程煌闻言,只是笑而未语,伸手礼让显老前往暖阁用饭。
暖阁里,已有人依照程煌平日作息,准时备好了早饭。案上早餐明显双人份量,程煌心知必是父亲早有嘱咐。
只不过,早餐花色一如往常,未见半点异样。却不知是父亲无心为之,还是有意疏忽。
程煌看向显老,歉意笑道:“我自来体弱,饮食不得油腻,倒是怠慢前辈了。”
秦显见到满桌清淡粥菜,意外程煌能够克制口腹之欲之余,罕见地表露出几分不满。
他这不满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真心的从程煌角度考虑:“我来公子身边不过小半时辰,已听公子几度强调自己身体孱弱。恕老朽直言,纵是体魄康健之人,如此心理暗示之下也会积出病来。更何况公子本就有几分不足,心态更该放宽才是。”
他劝了一句,又指着桌上饭菜说道:“公子如今少年,正值生长之时。如此饮食,虽不至于负担肠胃,但于身体长久无益。无论如何,也该添些肉食蛋奶之类。公子若忧心不能消化,不若尝试老朽方才所说打坐之法。”
程煌见老者再度提及打坐之法,心知不以事实证明,显老必不会打消这般念头。
“但愿能如前辈所言。”程煌随口应了一声,而后盘坐到暖阁靠窗小炕之上,摆出五心朝天的姿态。
“抱元守一、凝神静气。”秦显在一旁言语提醒。
不得不说,秦显作为涅槃境高人,其言语中自带三分道韵。在其声音引用下,程煌比往常更为迅速地进入入定状态。
秦显看到程煌迅速进入状态,呼吸平稳,气息悠长。他也难得露出一丝真心笑意,此子倒也算有几分天资。
不过半刻之后,程煌徐徐睁眼,只觉愈发神完气足。他静静感受一番自身状态,嘴角微微勾起,再度伸手探向显老,含笑示意对方摸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