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珂伊伯评价常用的魔法,他一定会优先盛赞的浮空术的伟大。
仰恩城布防严密,正值难民们大量入城的时期,城墙上的守卫比平常多了一倍,还有隐形的魔法结界一直运作着,靠浮空术刚好可以擦着警戒的边缘快速移动,不会特别显眼,也省时省力。
奥尔特施展魔法,珂伊伯则静下心放出精神力场,感受空气中的微弱痕迹。地狱的魔力之源是晶蓝矿,同类型魔法之间通常存在着独特的共鸣,绕城一周主要是为了对缝隙的方位做个粗略的判断。
遗憾的是,直到天黑,珂伊伯也并未觉得哪有异常,反而是希雅神殿散发的光明气息严重干扰了感知。
他们不得不避开城北圣灵教的范围,把注意力分到东西南方向。
在珂伊伯的精神力场中,勉强类似于晶蓝魔力的波动起伏都近乎没有,“三个方向基本差别不大,不过我能肯定裂缝不在南边,上次来到了新易区的鱼尾大道,接着去了观虹码头,一路上蓝眼都相安无事。”
他说得有道理,恶魔的血脉容易受到刺激而躁动沸腾,普通的地方无法抑制晶蓝魔力。
“剩下城中的彭特宫、城北的希弗尔大教堂和希雅神殿……圣灵教的地盘还好说,交出威尔什·休斯顿,他们不会为难我们。可要想随意出入彭特王宫,就得拿到一份国王的授权——走吧,该去看看狄娜的情况了。”
在萨基尔小镇研究的时日,奥尔特榨干了休斯顿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亲自去血族将人绑了回来。
奥尔特抬手为珂伊伯的耳坠重新附魔,面色逐渐凝重,“城内有高阶血族的声波频率,实力不在我之下。”
珂伊伯问:“这个唐纳德伯爵居然能使唤那么多高阶血族?”
“不,应该和唐纳德无关。”排队进城的时候,奥尔特改用思维连接的方式和珂伊伯交流,“他的信号高调且和缓,追杀我们的激进派则更加急切和尖锐。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我们暂时避开,以免节外生枝。”
仰恩城西的列格区是大众默认的三不管地带,简陋的矮房到处违规搭建,凡是能见到有绳线的地方全被占用着挂上衣物,居民种族繁多、口音杂乱,斗殴和盗窃是常有的事,在满城风雨的局势下受到狄娜军队的重点关注,治安水平才上升了些许。
从星约门入列格区,大概率不会撞上那位高阶血族。
他释放的信号有命令的意思:凡是收到信号的吸血鬼速速前去拜见,不要不识好歹,说明来者在血族间威望颇高,且对自己的实力丝毫不加掩饰。
奥尔特偏要低调到底,同时派遣非蝙蝠的眷属暗中查探,只要弄清对方的身份就好办得多了。
血族入城的消息还需知会狄娜一声,目前,这位公主浩浩荡荡地“进攻”了都城,却没有一举杀进皇宫,而是携旗下将领与幕僚驻扎在了富人与平民区的中间的乌坦斯宫,和沉默至今的格威王子隐隐对峙,把彭特宫的王公贵族们吓得寝食难安。
有加莱提亚的事先打点,亚恒到守卫关卡前迎接,一路畅行无阻,他们被安置在了东翼楼一层,和公主从封地带来的家眷当起了邻居。
作为皇家行宫,乌坦斯宫堪称金碧辉煌,世界各地的珍宝挂画多到数也数不清,大到壁画和家具的色调呼应,小到帷幔和摆件的材质对比都暗藏巧思,尽显大国王室的气派与奢靡。
但与之不符的是,主楼大殿内很少见人来人往,侍女也不见踪影,端茶倒水这类招待的活都得靠亚恒自己来。
等满头大汗地坐下,他苦笑着说:“她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总想着事事亲力亲为,所以侍女都遣去东翼楼了。别的指挥官和自带的侍从都集中在西翼楼,这偌大宫殿不就空下来了嘛。”
“地狱的事情我听说了,三位是要找她商讨应对之策吧?狄娜等了你们很久,盼星星盼月亮都盼着奥尔特大人……哦不,她吩咐您一来就通知她,诸位休息片刻,有任何需要就摇铃传唤侍女,我得走了!”
乌坦斯宫的地理位置很微妙,恰好位于几个城区的交界处,珂伊伯在套房里来回走了几圈,挫败地叹了口气:“抱歉,我还是没察觉到异常。”
“不是你的错,地狱本身被封存在了芥核之内,缝隙肯定微乎其微,恐怕要靠得极近才能共鸣到。”奥尔特浏览起了信件,“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你先吃点东西,狄娜没那么快过来。”
加莱提亚女士笑着说:“正好,我烤的苹果派快熟了。”
她转身打开了一扇透明的门,再出来时手里端着食物托盘,刀叉和餐巾一应俱全。
珂伊伯饿得前胸贴后背,大快朵颐到一半,却惊讶地发现餐具用的不是宫廷的华丽款式,而是艾温庄园的金边淡雅风格。
“我出门时会将它随身保管,以防血族趁奥尔特不在过来偷袭。”
加莱提亚女士从储物袋拿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琥珀,其中的微缩模型与艾温庄园一模一样,仔细看还有树叶飘荡着落下,凝固着时光的静谧和美好。
珂伊伯对琥珀爱不释手,眼睛都亮了起来:“那我们是不是能住进去?”
“可以,但得留个人在外面接应。”奥尔特似笑非笑,“你住进去,留我还是菲比在外面?”
“……”
珂伊伯拿出唤生试剂:“您好久没补充体力,肯定渴了吧?”
“好久是多久?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顶着加莱提亚狐疑的眼神,奥尔特作为珂伊伯的半个监护人兼既得益者主动揽下了责任:“中途出了岔子,我没有控制好病情,连累得珂伊伯受了伤。”
“您别这样!鲁莽乱来的人是我,我想和加莱提亚女士坦白。”
珂伊伯抢过话头,言简意赅地讲完了事情经过,最后总结了自己的感受,面对失误时处理得相当沉稳,“……俗话说财不外露,我更要看紧自己的一切。万幸光之力对奥尔特起了作用,我考虑事情还是不够全面,对不起。”
得知了珂伊伯的身世,加莱提亚女士震撼不已,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他为了拯救奥尔特居然割腕放血,整个人又气又心疼,蹭地站起来检查起了珂伊伯的身体。
“在你的身体里,金蓝二色的魔力处于平衡,贸然提取出其中一份,另一份就很有可能会失控,缺少的魔力也无法通过自愈来恢复。”
“不过你好好地能坐着吃苹果派,看来奥尔特已经梳理好了魔力乱流。以后绝不能再用这个方法了!要是被有心之人打听到……所有的黑市会想尽一切办法抓到你,将你剥皮抽筋、放血肢解,明码标价地出售给病入膏肓的富豪。”
“我从黑市摸爬滚打出来,他们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我真怕你也……”
珂伊伯听得胆战心惊,连忙给加莱提亚女士擦去眼泪:“我明白了,您别担心。”
以前家里卖酒的那条弗朗克街就属黑市管辖,与善良正直的人打交道太久,珂伊伯差点忘记了世界的阴暗一面。
奥尔特拍了拍激动落泪的两人安慰道:“我也吸取了教训,以后要把你们保护得更好。有了这一管光之力,我的身体暂无大碍了,辛苦你们一直为我费心,谢谢。”
加来提亚女士又做了炖汤,三人平复了心情,一边享用午餐一边交换着双方的消息,恬淡的氛围一如既往。
饭后午睡了片刻,有侍女敲响了房门——狄娜公主结束了外出,亲自来到了套房门口等候。
过去遭遇放逐耻辱的落魄公主与未来统领肯弗伦王国的女王该是什么样的呢?这个问题,珂伊伯好奇了很久。
他爱听英雄们逆袭反败为胜的故事,偶尔也会幻想他们提着长剑和盾牌骑马游街,自己站在二楼的窗台为他们欢呼喝彩的盛况。
而现在,他马上就要见到传闻中的英雄,甚至可以站在她的旁边谈笑风生了。
和当初第一次见到奥尔特之前一样,他不停地修改着面见狄娜公主的台词,午休的时间都拿来打理着装,生怕有哪里不够得体。
雕花大门被侍女轻轻推开,一位抱着头盔的女性站在门口,向他们行了肯弗伦王国的王室礼仪:“梅洛恩老师,加莱提亚女士,凯西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她穿着全套板甲仍然挺直了脊骨,作为武器的巨剑背在身后,简朴得和富丽堂皇的乌坦斯宫格格不入。她的气势也是如此,厚重而不失锋利,宛如不屈的化身,让人发自内心地想要追随。
愣神过后,珂伊伯才注意到她的容貌。
她看着三十出头,五官古典柔美,如果画上时兴的妆容,佩戴珍贵的珠宝,和寻常的贵妇名媛也没什么区别。
可狄娜要的是能呼风唤雨、掌控国家命脉的权力。
一道横亘鼻梁的疤痕和粗糙的皮肤展现几分了这条路的残酷,她击溃了所有质疑才终于站在了肯弗伦的权力巅峰,伤痕累累的皮肤与沾血的板甲都是她的勋章,她不一定能成为合格的君主,但一定是个称职的军人。
多种气质在她身上融合出了复杂的魅力,就像意境深远的古书,看到封面的第一眼就能被吸引着读下去。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总是听人提起凯西先生年少有为,果然不假,而且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俊朗。”
被长久地盯着,狄娜也并未介意他的冒犯,心情不错地笑了笑,“我喜欢以武会友,不知道能否邀请您切磋一场?”
“咳,公主早上例行巡查完,又率队平息了两起新的军事冲突,战意正浓,没来得及卸甲就赶过来了,不如……我们坐下聊?”
回到乌坦斯宫第一时间见面体现了她的看重,但森冷的板甲还是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
于是亚恒适时地接过头盔,呼唤侍女为狄娜更衣,自己则一改先前的散漫随性,又是行礼又是请他们入座喝茶,替狄娜做足了主人的姿态。
狄娜换了一身新裁的宫装,和传统的宫廷制式不同的是,腰臀处的放量增大了不少,让穿着者的体验感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附魔的及踝长裙上有淡金色的细闪时隐时现,她简单地挽着头发,女性特有的亲和感散发出来,让她少了几分冷肃,多了政治家的城府。
“……你再盯下去,亚恒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奥尔特的提醒被银杯和托盘发出的响动掩盖,随后话锋一转讲起了正事,“自从确立了王储,加里国王就抛下这团烂摊子退居了幕后,我想,格威快撑不下去了。”
加里国王政绩平平,沉迷于挑起各继承人间的争斗,六王子格威处理政务也不上心,在狄娜进军仰恩城的那天直接宣布自己病重,自此拒绝了一切探视,对狄娜后续的一系列行动全都保持沉默。
她派重兵把守着彭特宫的出入口,那些试图动用外力向她施压的兄弟姐妹们褪去了曾经的光环,看似疯狂写信叫嚣,实则被英卫骑士的利刃一吓就尿了裤子,像一群被拔了七彩羽毛抻着脖子等死的山鸡。
十岁的时候,她被放逐到了王国东南边的萧条小城,那年格威仅两岁,偶尔老国王心血来潮时允许她回到王都,她只能远远地看一眼长高了却日渐孱弱的弟弟。
肯弗伦王国的未来怎么能交到这样怯懦无能的人手上?
狄娜其实很希望格威能不要成为王储,一潭死水似的深宫人心隔肚皮,她那瘦得剩一把骨头的弟弟要怎么在群狼环伺里生存呢?
他们是同父同母的政敌,也是陌生疏远的亲戚。
加里国王默许她在封地上扩军,反过来利用她的军队征战,胜了是他运筹帷幄,败了是狄娜能力不足。
在加里国王的认知里,人权是可以随意践踏的,狄娜的逆来顺受是理所当然的,王权则是必须要尊敬和服从的。
因着中后期他的有意无意,各方势力注意到了远在封地的狄娜,无孔不入的暗杀持续了十几年,狄娜都顽强地活了下来。
格威没当上王储前就开始掌权了,自此狄娜身边的明枪暗箭少了许多,这不可能是巧合,一方面或许是她命不该绝,另一方面……她偶尔觉得姐弟之间有一丝亲情尚存。
狄娜自嘲着摇了摇头,她该清醒了,这么多年靠自己争取的信任与爱比原生血脉重要得多。
望着周围的挚爱亲朋,她沉声道:“我派去交涉的使者透露,格威失踪近一周了,连近侍都不知道他去了哪。”
“圣灵教的教宗瓦伦廷·德卡里对政斗持中不表态,但是最近的送来的书信热络了很多。他说格威的病需要定期沐浴圣水,圣灵教旨在全心全意救助每一位苦难之人,若有六王子的行踪还请捎带告知他们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