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座风景优美小型庄园作为赔礼,奥尔特与迭戈·莫雷诺达成了和解。
他们约定,从明天开始,以三天总结一次,阶段式地对术式解出的坐标进行统计和分析。在珂伊伯的力荐下,那位前任荣光骑士团长布里奇特·廷代尔也参与到了五天计划中。
他们将会分别提供帮助。廷代尔负责修正术式里有关“白”的参数,珂伊伯与莫雷诺共同模拟、观测术式的走向。
而奥尔特的工作就麻烦得多,不仅需要补足莫雷诺因魔法天分太低而缺少的魔力,还要及时查找漏洞、以维持整个系统的稳定。
他佯装不经意地掠过珂伊伯:“我的魔力很充沛,旧伤已经好全了,这兴许是神的旨意。”
奥尔特一出手就安排得井井有条,珂伊伯自然点头。
矮人是个守序的种族,严格遵守八小时工作制,用迭戈·莫雷诺的话来说,四点后再继续工作就是事倍功半,除非给十倍报酬,否则他宁愿跳海。
东奔西跑了一天,奥尔特也有心休息一会,他们离开了莫雷诺的住处,打算先找个落脚点安顿下来。
费莉西娅·比达尔自告奋勇,为他们准备了靠近迭戈·莫雷诺的一栋石制小楼。
据说原本这附近住的都是她的家人和亲戚,黑雾出现时大部分随着商队出海去了,混乱中死的死伤的伤,能活着回来的没几个,便住在比达尔的家里,权当互相照顾了。
空下来的房子很多,每家每户种的绿植都枯萎了,还长出了些许杂草,一派凋敝伤感的景象,不过屋内的家具很齐全,收拾一下就能住了。
比达尔伤感地说:“小镇的大部分空屋也许再也等不到原主人回来……唉,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现往日的繁华与安宁。”
带着他们熟悉了一圈楼上楼下,比达尔找出了换洗用的床单和被褥,立刻主动地要帮他们扫地擦桌,弄得让珂伊伯十分不好意思。
为了打消对方的热情,他小小地施展了一下从维利耶尔修道院学到的照明术与清洁术。
屋子一亮堂,温馨的家庭氛围就来了,能清楚地看见桌上的灰尘一扫而光,快捷又高效。
比尔达羡慕地说:“要是我也会魔法就好了。你们计划着拯救世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乡一步步变成这样……唉,我想尽点微薄之力,我不想当废物。”
珂伊伯一时沉默,他从前也是这么无力,在达成目标的路上连努力都找不准方向。
他很了解这种迫切付出的心情,所以并没有敷衍,而是认真答道:“比达尔小姐,在一个离黑雾最近的地方呆这么久的您,真的很勇敢。我由衷地感谢您的帮助,我希望您能一直保障自己的安全,好好活下去。”
“虽然还不能打包票说黑雾散去就会圆满结束,但萨基尔小镇迟早要重建,到那时我们这些外来人就束手无策了。我相信您与其他镇民将会成为最坚实的力量,所以,请耐心等待着发光发热的那天吧。”
一个普通的鱼人族女孩,一个在大人物眼中的普通耗材居然被寄予了如此重任?
帮助他人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她在用讨好似的态度换取“有用”的评价。
远道而来的魔法师们待人礼貌而得体,但她永远可有可无,游离于精英们的学术圈之外,哪怕提供了热汤热食和众多住处,也不会得到除了“谢谢,辛苦了”之外的其他回报。
现在有人告诉她,只是简单地活着也值得称赞和尊重。就算比不上英雄们的救世壮举,她仍然有机会在别的领域绽放光彩,这是同等重要的价值,不分高低贵贱。
比达尔见到珂伊伯的第一面就觉得他和奥尔特身上有着相似之处,他们平视着看人,不说客套的废话,不摆高贵的架子,那是一种慈爱的众生平等的神性。
但是珂伊伯要亲切邻家得多,对着那样一张温和无害的笑脸,怎么都说不出伤人的话,更别提他还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比尔达也笑了,笑着笑着就背过身,扯着袖子擦了擦眼角。
“我会记得的,涅普顿保佑,我一定要活着亲眼见证萨基尔小镇的复兴!”女孩的红发鲜艳得像一朵花,她蹦蹦跳跳地跑到院子门口又回过头来大声喊道,“凯西先生,那份四指马鲅鱼干我放在厨房了,不要客气哦!”
奥尔特从厨房走出来说:“留下吧,晚些时候再给她回点礼物。”
“好,您喜欢吃甜食,不如我再去买些南瓜来一起清蒸?”
珂伊伯把储物袋全部放在桌上,规划了一下现有的存货,“加莱提亚女士准备的东西快吃完了,伊丝缇大森林补的食物大约够我们吃一个月,玫瑰花瓣够制作二十瓶唤生试剂,您看还缺什么,我去找镇民们交换物资。”
“什么条件我都适应得了,倒是你需要补充营养。”奥尔特抬起珂伊伯的手臂,略显无奈地说,“打算瞒多久?划伤自己不疼吗?”
纠结了一路,该来的还是来了。珂伊伯一下子垮了肩膀,没敢抽回手,只好继续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站在原地。
奥尔特给足了组织语言的时间,察觉到对方并没有生气,珂伊伯便老老实实坦白了:“那次发病看起来太不寻常,您的生命活力急速流失,您在衰败,我想救您!我没有划多深的伤口,就和医疗院的输血瓶相当,不会有后遗症的。”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庆幸把光之力分离干净了,要是我的血液碰到您……天啊,那是多么大的罪过。”
珂伊伯愁眉苦脸地认错了,但他的重点在浅显的一层,奥尔特在意的是珂伊伯的反应所代表的背后的意义。
光之力扩容了心脏的承受量,他体会到的情感更加细腻,相对应所展现的情感,就不再是单一、公式化的喜怒哀乐。
担心和愤怒冲击着大脑,奥尔特一开始确实下意识感到生气,不仅气不拿性命当回事的珂伊伯,更恼怒处理不好临时心脏、连累到珂伊伯的自己。
一旦涉及到珂伊伯,他总要花很长时间冷静下来。
隐隐作痛的心之外,情感躁动得异常,他尽可能放轻了声音:“你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到了实益,我应该向你致谢,站在道德制高点质问前因后果……是我考虑不周。”
“珂伊伯,我并不是在歌颂‘牺牲’的伟大,它往往代表了所能做出的最坏的选择,其实你不用多做什么额外的帮助,我只想要你平安无事。”
珂伊伯倔强地反驳道:“我有分寸,而且要是遇到同样的事,您肯定也会救我!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通过伤害去‘拯救’,本身就不合理。”
奥尔特半蹲下来,迁就着珂伊伯的身高,“倘若牺牲是必要的,它也不该压在一个人身上,谁是受益者,谁就来承担牺牲的后果。”
“可是,只需要消耗几滴血液、几根头发这些可再生的东西,就能换来我想要的……不是很值得吗?”
“这次是一滴血,接着到一条胳膊,然后是你的生命、你的灵魂……底线会被慢慢拉低,潜意识里,你把自己当成了可利用的资源摆在天平的另一端,它们都是生命的一部分,流动的生命又怎么能成为筹码呢?”
从小的贫苦经历让珂伊伯习惯了以小博大,眼界限制了认知,他很难分辨出哪种价值能受益得更长远。
底层的民众光是活下去就够艰难了,他们不得不为了那不均等的少量资源倾尽所有,几滴血算得了什么。
他想让珂伊伯见到更广阔的世界,想拓宽珂伊伯的生命厚度,就不能着眼于蝇头小利。
这种交换暗含了奉献和成全,主观上满足了自我感动,等到思维形成定式,就很难逆转被蚕食的过程了。
“你能开解比达尔的烦恼,也肯定可以想通。失去的利益并非无可替代,可你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珂伊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你献上生命。”
本想心平气和地叙述,却总是免不了带上说教的语气。
奥尔特不止一次地告诫过自己,珂伊伯有完整的思维逻辑、有他的人生轨迹,不该过度干预对方的决定,但二人观念冲突的时候,他还是会先拿出教育的姿态,而后又后悔于情绪失控,像个精神分裂的病人。
他意识到,陷落这段关系的人是他,再想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好了,既舍不得说重话,又做不到冷静地讲道理,他根本拿珂伊伯没有办法。
珂伊伯抿着唇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松下了紧绷的脊背,软了声音:“您还好意思说我呢,您才是忧思过重的人吧。抱歉,我不是故意顶嘴的,我确实做得不妥当,磕磕巴巴地编出了借口,还得让您为我兜底。”
“您说得对,生命是美好而神圣的东西。要是世界上的高位者有您一半的觉悟,就不会有那么多穷困潦倒的人,被推赶着沦为利益的奴隶,一辈子不得解脱了……”
“没必要把我想得太好,我终究能力有限,没法消弭世间的苦难。”奥尔特未置可否地揉了揉珂伊伯的头,正要洗杯子烧水喝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放心地叮嘱道,“不许再给埃沫茜采血了,她那边我会交代好,把报酬换成别的。”
“……谢谢您的提醒,我差点忘了,您之前在‘监视’我呢。”
“特地找你商量,你要拒绝痛改前非的我吗?”
“商量?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珂伊伯看不过去奥尔特那慢吞吞的“优雅”,三下五除二把杯子洗完,上下打量道,“您今天好通情达理,感觉……不那么强硬了?”
奥尔特缓缓走近,用身高优势将他半圈在洗手台边上,仍是得体端庄的姿态,红色的眼睛却自带危险的气息:“原来你是那么看待我的,强势、不近人情?如果你有所改观,我不介意让你恢复那样的认知。”
血族无疑是神秘而迷人的,会呼吸、有心跳的血族以此当做诱饵,使得“猎物”更直观地感受到致命吸引力从而自投罗网,那仿佛是血族与生俱来的本领,举手投足间释放的魅力比最醇厚的美酒还要醉人。
这么近的距离就像被拢入对方的怀中,珂伊伯再一次为浓烈的玫瑰花香迷离不已,不知为何,他不敢再呼吸,暴虐的血脉被安抚得乏力酸软,推在两人之间的手轻飘飘地,竟有了欲拒还迎的意思。
红宝石似的眼睛流转出潋滟的光华,奥尔特的高挺鼻梁近在咫尺,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情,最后一刻前,他闭上了眼睛。
柔软的唇瓣一触即分,那是蜻蜓点水的吻,比衣料摩擦的动静还要细微,却令他从头酥麻到指尖,浑身被灼烧般的的战栗起来。
躲藏在暗处的手指紧紧嵌进了掌心,唯有这一点疼痛勉强维持着清醒。
面色酡红、气息氤氲,他的眼神都要涣散了,眼睫毛小心地颤动着,像一个被石化魔法定住的假人。
冰凉的发丝垂坠在脸上,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喉头,比难耐的酗酒徒还要饥渴。
察觉到他的情动,虚虚地扣在脖子上的手越按越用力,牵动着他的心神一点点上移,再次聚焦到奥尔特的双眸。
“这是定金。”奥尔特的声音有些哑,“你可以利用我,没关系。”
盯着他愣愣地点完头,对方便从容地上了楼。从恍惚中清醒的珂伊伯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一眨不眨地看着奥尔特消失的方向,随后梦游着飘到了厨房,捧着四指马鲅鱼干深吸了一口气。
腥——直冲大脑的腥!海产的醒神效果太强,鱼腥味瞬间赶走了所有的柔软与暧昧,呛得他差点干呕出来。
拍着胸口顺了好久的气,他如梦初醒地捂着嘴,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刺激得快要休克了!
长这么大他还没与谁如此亲密地接触过,那瞬间炸开的烟花在脑子里噼里啪啦地响,不管睁眼闭眼都是甘甜的滋味,幸福感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好心情是停也停不下来。
这绝对是突破了界限的重大进展!一想到禁欲克制的奥尔特主动迈出的这一步,他就忍不住摸摸嘴唇,再嘿嘿地笑两声,分心的一会儿都快演完独角戏了。
迅速处理了食材,趁着炖鱼汤的功夫,珂伊伯干脆撸起袖子打扫完了整个一楼,并把原主人的物品仔细地分类收好,避免暂住的过程弄坏它们。
傍晚的萨基尔小镇已经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虽说他们俩都可以在黑暗中视物,但珂伊伯还是用光明魔法点了一盏手提灯,看着淡金色的魔力起码能心安。
他的厨艺是加莱提亚女士手把手教的,味道不说上乘,至少让挑剔的奥尔特也挑不出毛病。
鱼汤只以少许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