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雨水充沛且光照充足,伊丝缇大森林的资源相当丰富,一抬眼就是盎然的绿意,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随着呼吸沁入脑海,虫鸣鸟啼与风吹叶动的沙沙轻响共同谱曲,以简单、平静的自然风光安抚了无数游人。
森林里植被密集、物种繁多,不仅冠层和次冠层植物长得遮天蔽日,灌木层和草本层同样发达而厚实,一脚踩上落叶与树枝堆积而成的地皮才知道能陷进去多深。
这条路仅有些踩塔许痕迹可以辨认方向,珂伊伯背着个精灵身材的奥尔特,既要维持平衡防止对方跌落,又要注意滑溜的苔藓和无处不在的碎石,生怕一不小心就踩到坑里去了。
虽说穿行原生态的森林确实不太方便,但在待过的地方里选,他还是最喜欢这里。
没有终年呼啸的冷风,没有幽暗危险的迷雾,舒适的气候和美丽的景色极大地缓解了不适,走不动了还可以就近找条溪流暂歇,要是奥尔特醒着,他们现在一定像郊游踏青一样愉快。
虽然他从来没有郊游过,但是茱莉亚偶尔会讲讲当贵族小姐时的生活,她的朋友常常组织野餐郊游的活动。
年轻的女孩子们穿上适合外出的长裙,撑着遮阴的伞,与友人手挽手嬉笑,累了就在草坪铺上柔软的垫布,拿出自制的食物互相分享,在安逸的氛围里打发这美好的春光。
茱莉亚更喜欢坐到安静的角落,一边读神学相关的书籍,一边引来阳光写下特殊的“光形文字”,将自己的感悟、思考整理成薄薄的小册子,就可以送去玛佩尔大教堂参与每月的神职评定了。
放松身心的她们蓝天碧木相得益彰,珂伊伯忍不住畅想,如果是自己和奥尔特会怎样度过这一小段旅程。
那位博学多才的吸血鬼会不会介绍他的家乡,会不会教一些简单的草木魔法……会不会舒展了眉间的折痕,露出真正的笑意?
想着想着,珂伊伯忍不住期待地偷乐,却惊动了头顶休息的飞鸟,猝不及防地被淋了一头白中带棕的鸟屎。
“……”
还真是“热情”啊。
他郁闷地叹了口气,想捡一片干净的叶子擦擦,结果差点让奥尔特以头抢地。
屎到淋头虽然倒霉,但也提醒了他,森林可不只表面看上去安静祥和,很多危机潜藏在周围,等发现再应变就来不及了。
顾不得自己了,他任命地往上托了托奥尔特的腿,用一层薄薄的魔力支着小型防护结界,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
差不多走了四个小时才算进入了森林外围,附近总有未知的动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还是太看得起自己的实力了,现在魔力空空、体力也消耗到了极限,只能祈祷它们不是大型食肉猛兽。
万幸的是,他终于走上了一条宽阔的大路,森林中非自然的魔法流动多了起来,正前方像是有一处森水精灵的聚落。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伊丝缇大森林的植物都长得格外壮实,一片树叶能有整张脸大,饶是谨慎避开,仍然没少被落叶砸中头。
大路仔细地修整过,杂草野花集中在两边,还好最近阳光普照,如果下过雨可就难走多了。
越往里越感叹森水精灵那惊人的创造力,他们很擅长在物体原有的特性上再加工,作为最主要居所的树笼和繁茂的枝冠相得益彰。
树笼有素雅优美的金铃花型、简单的栾树蒴果型、别具一格的甜椒型等等,由许多粗壮的藤蔓牢牢地固定在足有两人环抱粗的枝杈上,凭借精灵族的跳跃天赋可以快速穿行在树笼间。
树笼布置得错落有致,树木生长的间隔和离地的高度保证了每个小区域的隐私性,还能见到怀孕的女性精灵站在树笼四周的平台上晾衣服。
地面部分应该是公共区域,功能很全面,不少高大的精灵在几个木屋间来回穿梭,手里还拿着装食物的陶碗。
这里生活的氛围也很闲适,森林的建筑密度更大,比起人类来说没有那么强的同质感,各种巧思和细节充分展现了森水精灵风趣和贯学。
布置居所需要很强的知识储备才能做到独特又不落于俗套,每个树笼、每个精灵都自成一派,却不显得杂乱,反而像是返璞归真般的简洁。
繁文缛节的礼仪对他们来说是种束缚,森水精灵更喜欢在不违背公序良序的情况下尽情地释放天性,取之于森林、又反哺于森林。
他们就是伊丝缇大森林的一部分。
带着天然治愈性的木系魔法流淌在空气中,纯净、沁人心脾,沐浴其中就像嗅了一大口薄荷,通体舒畅。
珂伊伯和奥尔特作为外来者,却完全不显得突兀。有森水精灵发现了他们,主动上前道:“您需要帮助吗?”
对方越过他看向了背后,还好之前摘了两片叶子盖住了奥尔特的脸。
珂伊伯下意识侧身挡住了这道目光,不太确定地问:“请问,您认识‘梅洛恩’吗?”
“我们这大部分精灵都姓梅洛恩,不知道您要找的是哪位?”那名精灵虽然长了一张严肃的脸,但态度很和善,并没有介意珂伊伯的警惕。
珂伊伯确实不知道奥尔特母亲的名字,抿着嘴无从应答。
他们在聚落的门口待的这会儿吸引了其他的森水精灵,几名袒露上身、身着兽皮裙和藤制肩甲的男性精灵勾肩搭背地围了过来,气势顿时压过了珂伊伯。
其中一位流着汗还拿着长弓的精灵说:“唔,你盖着那人干啥?我都看到尖耳朵了,也是精灵吗?闻着还怪熟悉的。”
奥尔特身上的味道……他就算想藏也藏不住。
眼看气氛僵住,他也放弃了挣扎,坦言道:“这是我的朋友奥尔特·梅洛恩,曾经也是一位森水精灵,今天早上突然失去了意识……”
“奥尔特?”
“奥、奥尔特!?”
四个人高马大的精灵族面面相觑,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左侧的男性精灵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后便欢呼雀跃着跳上树,用精灵语大声喊道:“奥尔特——回来了——”
怀着某些说不清的心思,珂伊伯曾私底下偷偷学过精灵语,发现对面这几位精灵很明显就认识奥尔特后,详细地说明了情况:“我们前天从利德拉半岛出发,昨天抵达仰恩城,傍晚时分奥尔特就有点精神不济,晚上九点多入睡到现在一直在昏迷。”
最老成的精灵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收起了情绪,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应该跟他特殊的身体有关,别担心,泊凡、安娜去找薇拉和蕾切尔夫人,坎特翁斯帮忙把奥尔特抬到埃沫茜老师那,这位……”
“珂伊伯,珂伊伯·凯西!”
“凯西先生,这一路辛苦您了,奥尔特在精灵族地位超然,我们会尽全力救治他的。”
这位精灵彬彬有礼,观察力和判断力兼具,迅速为珂伊伯准备好了食物,“我叫艾森豪威尔,是梅洛恩部落的侦查队长,如果您尚有体力也可以一起前往埃沫茜老师那,她是我们部落首屈一指的医师。”
珂伊伯当然要跟着,他也很在意奥尔特的身体,正好有人接过了决定权,他暗自松了口气。
这一整天的经历让他意识到,他一直把“选择”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他需要为每一个选择负起责任,如果只有自己那还好说,可一旦选择涉及到奥尔特、或者其他更多人,要承担的心理压力会成指数级增长。
他从前只看到了诸如休斯顿、奥尔特他们掌控一切的样子,心里还一度羡慕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却忽略了达到那种程度要付出的东西。
见他傻站在原地不动,背着奥尔特跃上了树枝的坎特翁斯招呼道:“凯西先生,埃沫茜老师的家就在前面。”
他热情地伸出了手,“我拉你一把,正好你抱在我前面!”
珂伊伯嘴角微微抽动,抱着个浑身是汗的壮汉穿行在树间实在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虽然婉拒了坎特翁斯的好意,但他被对方活力满满的状态激励了,用恢复的一点魔力搓了个浮空术跟上了几个精灵的脚步。
梅洛恩部落的规模还不小,飞了很远仍有树笼建在各处,坎特翁斯怕他累了,及时提醒道:“要不要我帮忙?你们人类就是因为数量太多才被稀释了力量,变得这么柔弱。放心吧,我再抗五个也没问题!”
伊丝缇大森林的精灵确实都住得很散,坎特翁斯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们都需要足够的空间休息。
“再怎么享受群体生活,也会想某个独处的时刻吧?精灵们分散开来才能更好的保护森林,你都不知道每年抓到的偷猎者有多少……”
一说起这个,坎特翁斯就恨得牙痒痒的:“那些可恶的偷猎者不仅猎杀动物,还不停地砍伐外围的树木,导致河岸严重水土流失,许多动物也因为失去了栖息地而死亡,伊丝缇大森林的魔法结界也出现了很多缺口,智者树的自我修复能力完全跟不上被破坏的速度。”
估计也觉得这不方便对外吐槽,坎特翁斯收住了话头,把话题牵了回来:“你还不到二十岁吧,居然能和奥尔特做朋友……他在失去意识前还有别的异常吗?”
珂伊伯想了想答道:“他最近看起来很疲惫。”
“吸血鬼也会疲惫?”坎特翁斯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奥尔特在我们部落就像一座丰碑,所有年轻的精灵族战士都以战胜他为目标,每次他回来,交流切磋的精灵多到要排队呢。”
“你们……不介意他是血族吗?”
“怎么会?奥尔特一直在尽自己所能守护伊丝缇大森林,大家都很敬重他。”坎特翁斯不屑地努努嘴,“如果仅因为不得已的出身就否定一切,那也太狭隘了。”
“刻板印象不可取哦,精灵族的恶人不少,血族也有良善之辈,每个种族在最初一定是平等的。”
这些话显得珂伊伯先前的问题就像高高在上地审视一样粗浅,他有些惭愧,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在不了解你们情况的时候擅自质疑,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坎特翁斯当然知道他没有恶意,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哎,埃沫茜老师!这里!”
顺着挥手的方向看去,一位身姿挺拔的女性精灵正在平台上晾晒草药。
她的五官很锐利,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奥尔特后略微惊讶,让坎特翁斯把奥尔特放到树屋里的床上后,就将他们“礼貌”地请了出去。
“你别放在心上,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坎特翁斯的任务完成,又闲不住地去整理那些没晾完的草药,一并介绍起了这位天才的学者:“曾经埃沫茜老师离开了森林去外面闯荡,你知道别人都叫她什么吗?”
“疯学家——研究得疯了的埃沫茜!她的行事风格就算放到一百年后也很出格,像是公然召唤臭名昭著的恶灵搜魂、为了实践验证而不惜拉着学生假死一整年等等……不过某天她突然回来了,潜心做起了理论研究,也成为了梅洛恩部落的启蒙教师兼医师。”
坎特翁斯偷瞄着门窗,用气流声传话道,“她在全盛时期能和奥尔特打个平手呢,之前奥尔特就经常因为身体出问题来接受治疗,相信这次也可以解决的,平常心啦。”
珂伊伯也学他蹲在地上,为那些半干的草药翻面:“奥尔特的身体一直需要……嗯、缝缝补补吗?”
“唔,我也是听父母说的,大约三百多年前就开始了吧。”
三百多年前,那岂不是在计划开始后不久?珂伊伯垂着眼睛,他总感觉奥尔特的秘密就像洋葱,剥了一层还有一层,跟个无底洞似的。
他们是同伴,但奥尔特站在他的身边,宛如黎明前的雾那样看得见却摸不着,踽踽独行于烟灰色的破晓前夕,太阳一出来就散了。
珂伊伯也清楚,自己没什么理由要求人家必须完全坦白,他只是有点迷茫。
他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奥尔特共同分担责任,那种有力无处使的茫然贯穿着这场旅途,他在很努力地学着成为一个透彻、冷静的大人,然而还是不够,还是太慢了。
“……你有没有过很想证明自己的时候?”他无精打采地问坎特翁斯。
“有,多到数不胜数。”
珂伊伯有些意外,看来这样的心路历程会出现在很多少年向青年转变的时期。
坎特翁斯自嘲地摇了摇头,一张娃娃脸揉出心酸的表情颇为喜感:“我有个喜欢的女孩,有个条件不错的家庭,有着亲密无间的族人……但是我和他们总是理念不合。”
“我们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这根本无解,有时候我都想学埃沫茜老师那样抛下一切单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