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天的事故太突然,联盟补充派遣的第二队也只是奔着空难来的,最后进入保护区做事后调查的人只有一百来个。
他们所有人的意识都被改写了。
并且莱斯特还在控制中心发现,如调查人员汇报的那样,这里的所有数据记录都被损毁。加上二次事故发生的时候,唯独他们档案区的智能机器人出现了故障,销毁了所有已经形成物理存档的资料。
记录上的痕迹被清除了。
刘清做的?
莱斯特想到了刘清的那个壁虎一样的智能管家,他的“意识”里能模糊感觉到对方在“种群”的地位。
能在种群里得到地位的智能,真的只是个智能吗?
莱斯特没细想。他有自己的工作。
除了记录的数据,昨天这里边的情况也已经形成了汇报,在调查组的内部会议上进行了陈述。
人的大脑也是一个“数据盘”,而这个数据盘不在那个智能可以操控的范围内。
“……”
刘清真该庆幸我是他的臣民——莱斯特不无自嘲地在心里想。
“莱斯特上校。”
控制中心只有三个人,两个调查组的,一个保护区的。
“您是来看调查进度的吗?”
他们依旧没发觉二次事故。
莱斯特没有与他们解释,点头:“嗯。能源舱被窃的痕迹都查完了吗?”
调查人员:“已经做完了。可惜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而且这里的所有智能记录都被烧毁,我们的记录仪也受到了干扰,无法形成可用的数据记录,只能后续作补充口头汇报。
“另外,印痕监测没有问题,已经监测完毕,对比结果刚刚出来。”
调查人员递过来一根电子板,自动在莱斯特的视野水平线竖立了一块全息屏幕。
上边是印痕的对比数据。
“印痕跟空难里捕捉到的另外一个印痕一致,没有亚人种的意识痕迹,几乎可以判定,空难里捕捉到的印痕就是保护区的调频装置的。”
“不可能。”
克劳斯踩着调查人员的话尾否定道,“一定是有人篡改了刻录数据,就像轻而易举摧毁了所有人的调查记录一样。”
调查人员听不懂,疑惑地看了克劳斯一眼,又把征询的视线落在莱斯特身上。
“很好。递交给调查组吧。”
莱斯特把电子板还给调查人员,又说,“你们先出去一下,不要让人进来。”
“是。”
偌大的控制中心很快只剩下莱斯特跟克劳斯。
克劳斯问莱斯特,“上校,你不会认为这个印痕就是原本的印痕吧?”
莱斯特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我们先预设你的判断就是正确答案,来推测一下。突破口显然在保护区事件中。
“刘清是自己主动进入保护区的,他既然有这样庞大的共感域体量,那完全不需要窃取能源舱——损毁、破坏哪一样都比盗窃来得快且干净。但他选择了窃取。
“而且调频期间,没有能源舱的调频装置是无法启动的,所以窃取一定是发生在事故之后。但是事故之后我们的人非常快速地进入了控制中心,这一段的数据录像还存在,我们没有碰见过刘清。
“由此可推测,这里面有另外的出口,以让刘清能带着能源舱避开进来的人,从这里完美消失。”
克劳斯点头,对莱斯特的话表示认可。
莱斯特举目四望。
控制中心非常大,呈一个半球形,里边包裹着厚重的金属墙,能源输送和换气管道纵横交错。
虽然杂乱,但是墙壁上都严丝合缝,就算是通风管道,也完全不够一个成年男人,甚至不够那个能源舱本身的体型通过。
“克劳斯少校,S级的共感域在查找密道这方面,不知道有没有优势?”
克劳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但是莱斯特感觉到他张开了自己的共感域,并且非常礼貌地避开了莱斯特的感知范围。
然后克劳斯朝着一个温度调控的大型装置走过去。他拉住了那个装置平整光滑的外壳,却像是拉住了一张纸糊的东西,轻而易举就撕开了。
撕开的口子后面是一个漆黑的通道。
克劳斯回头对莱斯特笑了一下,志得意满。
“上校,看来你预设的前提是明智的。”
说完,他率先走进了通道里边。
莱斯特慢步跟了上去,走进通道的时候,他反手把被撕开的壳子盖了回去。
…
通道很长,蜿蜒崎岖,有三次岔道,克劳斯凭借他S的直觉,毫不犹豫地做了三次选择。
最终,他们走到了尽头,那里有一扇门。
漆黑的门,里边没有任何锁孔或者识别装置,好像默认了从里边出去的谁都可以轻易打开。
克劳斯第四次毫不迟疑地做了选择,他拉开了黑色的门。
门缝里落进来的是一汪绿。
莱斯特立刻就认出来,这是隔离墙外的原始森林区域。
砰!
门才被拉开了一半,一声闷响就从门外响起。
莱斯特只看到克劳斯的背心突然刺出来一个银色的箭头,箭头转眼又像是八爪鱼一样张开了六个倒爪,然后倒爪猛地后缩,扣卡进克劳斯的脊柱和肋骨上,把他整个人从门后边抓了出去。
砰。
黑色大门失去拉力,又自动合上。
莱斯特的瞳孔一缩,在门合上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门外伫立着一抹红色。
那是梁三山那头卷发的颜色。
不知道为什么,莱斯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他垂下眸,站在原地没有出去。
“噗!”
血呛进了气管,克劳斯以为自己想要咳嗽,但一张嘴却喷水一样喷射出了一口鲜血。
好疼。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和内脏被一股奇怪的力挤压在了一起,沉甸甸地坠在胸腔错误的位置,又憋又疼。
这疼痛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但诡异的是他的大脑还能保持清明。
这是S的“特权”,高等比低等拥有基因意义上的更高智商、理智、以及自控能力。
有的时候,这种特权也会变成一种酷刑。
是谁?
他竭力偏过头,去看站在他跟前的人。
但下一秒,一只脚踩在了他的侧脸上,泥泞、坚硬的鞋底硌在他的脸颊肉跟颧骨上,把他的自尊一并碾在了鞋底。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跟踪游戏,我赢了。”
梁三山!
克劳斯不敢置信,强烈的愤怒冲散了死亡的恐惧。
“你!是你!”
“这么意外?”
梁三山觉得好笑,“你是没听懂我之前的警告,还是觉得我不敢杀你?觉得我还是躲在刘清后边,不敢跟你顶嘴的小丫头?”
克劳斯还想说话,但他的心肺提供不了他足够的气力。他只能发出“嗤嗤”的声音。
“我本来是想用枪的,但被否决了。不过看到现在你这么痛苦,我很高兴。”
梁三山的鞋底左右转了转,像是捏着别人下巴随意地摇晃别人的脑袋那样,轻佻又不尊重。
被否决了?被谁,刘清吗?
克劳斯颤抖着抽动了一下左手,他不是想要反抗,只是要激活终端上的预警装置。
虽然这东西也能在他的生命体征消失后传递信号,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死了。
可是他艰难地触发了装置后,却没有感觉到应有的震动回馈。取而代之,他的终端里响起了一个不属于他的设定的声音。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嗓门很大且粗嘎,听声音几乎都能勾勒出一个膀大腰圆、大马金刀的形象。
“信号已经拦截了,但这里边还有个死亡讯息回传,这东西指定要回传的,但可以错开点时间。”
梁三山“嗯”了一声,“等我把他安置好再回传,信息你到时候看着弄一下。”
“成,我已经选好地了:失足坠落到区域调整的空腔,被钢筋扎透了——可以完全掩盖他的致命伤。坐标跟路线已经发到你终端了,一刻钟后你出发,就能完美避开里边的所有活人。”
梁三山还是只“嗯”了一声。那之后那个男人的声音就消失了。
谁?那是谁?
数据资料痕迹都是他抹除的吧,刘清的帮手吗?
我没有猜错,我果然没有错!
“你在笑什么?”
梁三山弯腰,手肘压在膝盖上,身体的重量加下来,克劳斯的脸又被踩进了腐泥里一公分。
“让我看看……”
克劳斯被疼痛淹没的大脑不能很好理解梁三山这句话的意思,但接着他就知道了。
他感觉到一只湿漉漉的手伸进了他的脑子,这是不可能的,手不可能穿透颅骨抓住他的大脑,但他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他的脑子像是一沓被打湿的资料夹,陈列着他所有的欲望、记忆、梦想跟喜怒哀乐。
有人用手像翻书一样翻看着它们。
“嗤……住手……不……”
他拼命挤出喉咙的反抗无济于事。
“真恶心。”
梁三山的声音充满了厌恶,像是刚刚目睹了什么极其让人不适的画面。
“但很可惜,你抓不到刘清,因为你弄错了,这两次事故跟刘清一点关系都没有。还因为你快死了。死得毫无价值,死得无声无息……不,是万人唾弃。”
“……嗤!!”
克劳斯想要怒吼,想要挣扎,但是他努力的结果只是风箱一样,喷溅出了更多的血液。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经在渐渐失去活力。
他快死了。他快死了?他快死了!
克劳斯的身体抽搐起来,瞳孔逐渐扩散。
但这时候,他的耳朵还能听到梁三山魔鬼一样的声音。
她说。
“我给你描述一下你死后的世界:
“我打算公布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种族主义账号,里头不仅有你那些恶心的言论,还有你自己亲自记录的:洗脑低等人,五年内从新兵升到少校的经验帖。一定会成为联盟军的头条。
“我还打算让你死得窝囊一些。比如,被保护区尸横遍野的场景吓到精神失常,失足掉落,然后被钢筋串成了个烂果子。
“但这些东西只会在联盟军内部传播,你只会得到联盟军的唾沫,不会得到任何额外的关注。最终,你的信息会被作为联盟军的耻辱而清除,连个基础信息都不会留下……”
克劳斯的意识逐渐涣散,他到死,眼睛都不甘地睁着。
怎么会这样?
他永远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