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屋外只剩走廊尽头那盏孤灯还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落在地上。
荣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木架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索性坐起身,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看向对面床上已经熟睡的祝姝和依彩。
“林蚀吗?”荣青念出这两个字。
她脑海里又莫名闪现出的随潮生和依彩相谈甚欢的样子,依彩看向随潮生时眼中闪烁的信任,不知为何让荣青心里像有团湿棉花沉甸甸地堵着慌。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磕碰。
荣青浑身一僵,屏住呼吸。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靠她这边的窗下。
荣青小心翼翼不发声响地下了床,慢慢挪到窗边,指尖刚触到窗棂,一股有些温凉的触觉顺着手指爬上来,吓得她差点惊叫出声。
“谁?”荣青压低声音问。
窗外静了一瞬,传来一声轻笑:“大半夜不睡觉,趴在窗户上做什么?”
是随潮生的声音。
荣青松了口气,随即又恼怒起来。
她猛地推开窗户,正对上随潮生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他斜倚在窗旁的木柱子上,姿态休闲得像只是在赏月。
“你才大半夜不睡觉!”荣青压低声音反驳,“躲在别人窗下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是...”
“是什么?”随潮生挑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树叶在指间转了个圈,掉在地上,“我刚才倒是看到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荣青瞪着他:“你少吓唬人!”
话虽如此,她还是不自觉地往窗外漆黑的夜色中扫了一眼,好像那片黑暗里真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随潮生嘴角嵌笑:“睡不着?”
荣青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依彩说的那些话…还有…”
你和依彩好像很熟?
荣青把后半句话咽在喉中,没有说出来。
随潮生瞧她一眼,没接话,只是抬头看了看月亮:“快三更了,有空多想倒不如睡觉,养好精神赶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去翠英谷的路可不好走。”
“你去过翠英谷很多次吗?”荣青趴在窗台上,还是问了出来,“你和依彩很熟?”
月光下,随潮生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分明。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一年前遭遇了些变故,为了养伤,偶然在翠英谷住过一阵,那里的安吉阿妈...很照顾我,依彩也是在哪认识的。”
荣青捕捉到他语气中一闪而过的柔软。
“养伤啊…你...一个人游历很辛苦吧?”荣青轻声问。
随潮生转头看她,月光映在他眼中,像是静静的一汪水:“习惯了。”他忽然伸手在怀里掏出个什么,朝荣青丢了过去,“别想那么多,快睡吧。”
荣青伸手接住,是随潮生口中已经丢了的发带。
这家伙,就会诓她。
青绿色的发带到被他打了个看不出是什么的结,荣青拿在手里,来回翻看。
随潮生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八字结,海边渔民出海时会带上这个祈求平安。”
“为什么给我这个?”荣青问。
“当然是希望你不断找死的路上,能够平安无事,我可不想因你而死。”随潮生依旧是这副不好好说话的样子,眼角带了抹笑意。
荣青横他一眼,嘴角抑制不住上扬,捏起八字结看了又看。
她还想再问什么,但随潮生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随潮生回头,挑眉看她。
“那个...生死蛊...到了苗疆真的能解吗?”荣青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下去。
随潮生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往回走了几步,声音有些低:“荣青,如果解不了...”
“不会的!”荣青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又赶紧压低,“一定能解的。既然是苗疆人制的蛊,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一定有办法。”
随潮生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荣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那团侵了水的棉花,好像忽得变轻起来。
她关好窗户,重新躺回床上,拿去八字结看了又看。
赶明儿起床,把八字结和小灯铃连在一起吧,她想。
窗外,夜风呜咽,像是某种未知生物传来的哀鸣,远处的群山在黑暗中沉默伫立,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
荣青攥紧八字结,终于慢慢进入梦乡。
“青妹!快醒醒啦!日上三竿了,你难不成真想赖床?”
祝姝的声音将荣青从梦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坐起:“几时了?”
祝姝笑眯眯的脸凑过来:“将将午时。”她递来一块湿帕子,嘴里揶揄,“你梦见啥啦?嘴里一直在喊你一直在喊'等等我'什么的。”
荣青接过来擦了擦脸,遮住自己心虚的表情:“没…就梦见你们赶路不等我来着。”
祝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是吗?我听着像是在喊某人的名字啊。”
荣青放下手中帕子,脸“腾”地一下红了:“一定是你听错了!”
“好好好,我听错了。”祝姝笑着摇头,从包袱里取出一套翠绿色长裙扔给她,“快换衣服吧,大家都在楼下等着呢。依彩用驿站厨房给咱做了苗疆的特色菜,闻着可香了。”
荣青这才注意到房间里飘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她迅速换好衣服,跟着祝姝下楼。
简陋的驿站一楼,只窸窸窣窣坐了两桌人。
其中一桌便是李有崖正和依彩他们,正说着笑着。
随潮生独自坐在另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见荣青下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又移开视线。
“荣青女侠,昨晚睡得可好?”依彩热情地招呼她,到了碗油茶递给她,“我做了些苗疆的竹筒饭和油茶,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嗯…荣青和我都是西北人,西北的油茶是带甜味的炒面糊,反倒是你们苗疆油茶倒是贴切原材料。”李有崖笑着附和道。
荣青看向手中那碗热腾腾的油茶,捧起来喝了一口,味道咸香交织,茶叶的清香中和了猪油的醇厚,喝在口里一点都不油腻,反倒叫人想一口气喝完。
果然和云稷镇里那种甜腻的油茶面糊不一样。
“好喝!”荣青眼冒亮光。
依彩捧着脸颊笑:“油茶好喝,但也不能贪多,若是喝多了,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李有崖望着依彩笑了笑,回味着说:"咱们几个都是夜猫子,专在夜里活动。要是有这碗油茶提神,白天也不至于总打瞌睡了。"
依彩闻言抬眼,正对上李有崖含笑的眸子,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她慌忙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逗弄着桌上仰躺的
箐灵兽圆滚滚的肚皮。
这细微的互动被一旁的荣青尽收眼底。
她眼睛一亮,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敢情依彩对李大哥一见钟情了呀!
荣青心里莫名的烦恼一下子散开,嘴里不自觉咧嘴笑开。
坐她对面的随潮生原本正低头喝茶,见荣青笑得眉眼弯弯,不由一怔。
他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恰好瞧见李有崖和依彩那微妙的气氛,心里明白几分。
可不知怎么,见荣青这般兴致勃勃地盯着别人瞧,他竟有些不自在,手指张开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察觉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反应,随潮生眉头微蹙,随即搁下茶碗,清了清嗓子:“吃好了吗?赶紧上路吧,驿站店家已经将马匹备好了。”
五日后,翠英谷边界处的栖英镇上。
荣青翻身下马时险些踉跄,连忙站稳身形。
她揉着酸胀的腰胯,忍不住抱怨:“若是山挥在,还会受这鞍马劳顿之苦?”
李有崖抹去额间细密的汗珠,点头附和:“山挥日行千里而不倦,确是难得的良骑。”
“说起山挥,也不知扶清她们在清源县如何了。”荣青望着远处阴云密布的天空,语气中带着几分挂念。
随潮生抬头看看天色,沉声道:“先不说别的了,要变天了,先寻个落脚处吧。”
西南之地素来阴晴不定。
正如当地谚语所言,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
荣青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
她打了个喷嚏,感觉鼻腔里满是黏腻的水汽,连呼吸都有些不大通畅。
虽常年生活于西北山林,但西北气候干燥,与这湿漉漉的西南截然不同。
依彩回忆道:“镇上有个栖云客栈,往来经商的族人常提起,不如在此歇上一晚,待天明再赶路?”
众人商议后,便随依彩前往客栈。
“奇怪...”依彩环顾萧条的街巷,眉头微蹙,“栖英镇虽不及大城繁华,往日倒也热闹,今日怎这般冷清?”
荣青猜测道:“估摸着天要下雨,都赶着归家了?"
几人正说话间,一个佝偻的身影从旁边巷中跌撞而出。
老伯绊倒货架摔在地上,顾不得疼痛,拼命用腿蹬着地面往后缩退,脸上写满惊恐:“别...别过来!”
李有崖箭步上前扶他起身,温声询问:“老伯莫慌,发生何事?”
老者颤抖的手指指向幽深的巷子,喉间发出啊啊的声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祝姝见状拧起眉目走到巷口,掏出腰间软银剑护身。
她凝神观察,巷子内阴影重重,有一道黑影扇过。
“什么东西?!”祝姝斥声喊道,身形侧身退到一边。
听见声响的黑影好似与巷子里的黑暗融为一体,转瞬即逝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