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嘉澍是叫他去吃饭来着。
裴湛也准备去的,按照原本的计划,他现在应该在酒店里,把自己用亏心钱买的那块表送给陈嘉澍。
但是——
“我们都要吃完了你还没到,你最近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微信也不看电话也不接。”陈嘉澍语气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对不起哥,我……”裴湛组织了半天也没法说明今天的情况。
陈嘉澍的的耐心快要耗尽:“你人到底在哪里?”
“我在……”裴湛听着他的声音,思绪渐渐回笼。
裴湛说了一半忽然卡壳,他脑子有点迷糊,倒不是因为没睡醒,而是因为他周围的景象。
好黑。
周围几乎没有光,路灯在远远地在马路边散着暖光,高楼的霓虹灯被夜色模糊成了一片看不清的色块,四下无人,只有月色透过玻璃窗洒在裴湛脸上。
他环顾四周。
是公交车车厢。
密闭的车厢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树影在不远处摇动,扭曲的影子蜿蜒成一条条黑线,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这种氛围简直不要太适合闹鬼。
裴湛盯着跟前的树影皱眉。
他很快地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如果不出意料,他应该是被锁在公交车里了。
夜深了,司机到了时间也要下班,裴湛这么瘦弱的一个人,缩在最后一排的昏暗里睡着了,不引人注目又悄无声息。大概是司机也没有看到他吧。
他早习以为常,反正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被忽略,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陈嘉澍在电话那头不耐烦:“你到底还来不来?”
“我……”裴湛想开口,可欲言又止。
陈嘉澍没说话,他也不再追问,只是纡尊降贵地等着裴湛回话。
裴湛太累了,他有点疲惫,连解释这件事都倦懒,他声音低落地说:“对不起哥,我不去了。”
陈嘉澍一言不发。
裴湛心里艰难地七上八下:“你们玩吧哥,我这边有点事,可能来不……”
嘟——
电话直接被陈嘉澍挂断了。
“我可能来不了了。”裴湛有点愣怔地把没说完的话讲完。
电话那头只有连绵不绝的“嘟嘟嘟——”。
裴湛麻木地听了好几声忙音,然后才慢吞吞把电话从耳朵上拿下来。昏暗中,他看着界面上陈嘉澍的名字,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难以控制的鼻酸。手机屏幕忽明忽暗地闪动了几下,在电话自动挂断的那一秒熄屏了。
裴湛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发呆,忽然机身震动了一下,显示屏上浮现出一串泛着银光的商标,然后黑的彻底。
裴湛摁了两下电源键,手机始终没有反应。
他一天没给手机充电,早上满电带出来的手机也坚持不住了。
公交车车厢里安静得吓人,裴湛把手机揣进兜里,他有点心累地靠在凳子上,抱着书包和没送出去的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想把胸腔里的郁结吐出去。但是这太难了,他心口像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压住,每次跳动都牵着他的胸口发酸。
他以为自己不会哭的,但是莫名其妙地侧脸就全被沾湿了。
裴湛想把这股情绪压下去,可他一闭上眼,眼泪就控制不住地从眼角往下滑。
太没用了。
裴湛靠在黑暗里自己孤独地抱住了自己。
他真是太没用了。
……
酒店的包厢里一片黑暗,门口点上蜡烛的蛋糕是唯一的光源,陈嘉澍看着一簇簇的火苗,一时间有点出神,
不知道是谁先唱起了生日歌,紧接着徐家皓和其他几个的鬼哭狼嚎就一起在黑暗里响起,有人推搡着他去吹蜡烛,陈嘉澍被簇拥着走完一整套流程,灯光一下子亮起。
有点刺眼。
陈嘉澍眯了眯眼,扫视了一圈冲他笑的朋友,也没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来。他整理了下情绪,说:“谢谢大家。”
“生日快乐陈嘉澍!”
“生日快乐啊!”
陈嘉澍礼貌体面地对他们说:“生日快乐。”
……
庆祝完毕,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边聊天,陈嘉澍这个寿星在旁边分蛋糕。
徐家皓手肘捣了他一下:“你怎么回事,心情不好啊?”
陈嘉澍低头分着蛋糕:“没有。”
“还没有呢,刚吃饭吃一半出去不知道干嘛了,回来就板着个脸,”徐家皓劳老神在在地盯着他,“你干嘛?这里谁欠你钱啊?”
陈嘉澍干巴巴地讲:“没有。”
徐家皓追问:“那你在不高兴什么?”
“我没有不高兴。”陈嘉澍很快地否认了。
“还没有不高兴呢,”徐家皓靠在旁边地墙上,“刚吹蜡烛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心里藏着事儿呢?”
陈嘉澍也算不上心不在焉。
但也不是那么专心致志吧。
徐家皓问他心事的时候陈嘉澍也说不上来。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感受要如何形容,看似简单,但其实又很复杂。
笼统的说他确实不高兴,但除了不高兴以外也还有很多别的情绪。
他尝试去总结,是疑惑,是奇怪,还是诧异?不管怎么看好像都不太准确。
最后实在找不出,矮子里挑将军,找出了个“意外”。
陈嘉澍确实挺意外,他意外地错误估计了裴湛的行为,也没想到裴湛居然不愿意到他的生日现场。
毕竟裴湛向来随叫随到,听话和顺从几乎在他身上得到了最高的具象化,可一向听他话的裴湛,今晚居然找借口没有来,甚至一个具体的理由都没给他。
陈嘉澍有点不能接受这样的落差感,如果不是要切蛋糕,他几乎想立刻去家里找裴湛,问他为什么不来。
但是这个想法在陈嘉澍脑子里只闪过一刻就被他彻底否决。
他也没必要为了一个无聊的蠢货奔波受累。
爱来不来吧,陈嘉澍本来就不缺朋友,也不是很在乎他来不来。
今天裴湛不来他也并没有任何损失。
反正又不是他陈嘉澍暗恋裴湛,抓不住机会的也不是他陈嘉澍。
……
裴湛靠在公交车座上昏昏欲睡,他太累了,一天的体力劳动几乎耗光了他的精气神。
不然先前他也不会在公交车上睡的那样沉。
对自己的地理位置,裴湛也隐隐约约有点推测。
他知道自己坐到了公交车底站,这班车自东向西,绕了大半个宁海市,如果没记错的话,底站应该是宁海远郊,在隔壁省和宁海的交界线附近。
裴湛没来过这里,但是以宁海的占地面积来推测,这一站离市区开车应该差不多有四十分钟快一个小时。
很不幸的距离,更不幸的是,他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在这个当口,他甚至打电话给别人求助都不行。
真凄凉。
裴湛自嘲地想。
其实刚刚陈嘉澍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可以说实话的。
但是说了有用吗?
陈嘉澍会来找他吗?
从明面上看,他和陈嘉澍不该有任何亲密关系,甚至陈嘉澍厌恶他都是理所应当的。
裴湛太敏锐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陈嘉澍的朋友眼里只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那样尊贵的陈嘉澍怎么会为了他赶到这里来?
他配不上。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陈嘉澍在乎他,真的要来找他,裴湛又怎么忍心?
今天是陈嘉澍的生日,他请了朋友,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段办宴,离这里少说少说几十公里,如果为了他找出来,那一整个生日都会泡汤。
裴湛想到这些就再也没法开口。
爱是总觉得亏欠。
现在的裴湛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什么也做不到,他就这么一颗心,还被生活扎得千疮百孔,这样的他在陈嘉澍的眼里廉价无比,毫无吸引力。
裴湛对什么都清楚,所以他开始克制自己的爱,哪怕被陈嘉澍扯开那一层遮羞布,说他也只敢小心翼翼地说喜欢,想依靠自己的顺从从陈嘉澍那里得到一点点的垂怜。
其实这样是不对的。
他知道自己有错,也知道自己的爱完全畸形。
可他改不了了。
裴湛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去给陈嘉澍添堵。
他闭着眼想。
只要陈嘉澍快乐他就快乐。
……
……
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的,灰扑扑的晨曦透过玻璃照在裴湛脸上,映得他面脸色苍白,眼下乌青。
因为手机没电,裴湛实在没有办法联系上人,连报警都做不到,所以他只能靠在凳子上休息,等公交车站的司机上班。
这一夜他睡的断断续续。
坐着其实并不太能睡得着,加上环境实在陌生,裴湛根本不太敢睡,他想打起精神,但又耐不住太困,后半夜时睡时醒的眯了几个小时,但还是醒着的时候居多。
早上来开车的年轻司机一开车门被他吓了一跳,说:“小伙子,你怎么在车里?”
裴湛紧紧抱着书包,迷糊地看他,说:“昨晚我被锁在里面了。”
司机面色有点疑惑:“昨晚谁值班?”
裴湛睡得不好,他的脑袋有点转不动,他几乎脱口而出:“我也不认识。”
司机干笑着说:“你又不是员工,当然不认识,我去问问,到底是谁这么不小心。”
说着他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司机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戳戳点点几下。
几分钟后,他尴尬地冲裴湛笑了笑,说:“昨晚开车的是强子,他老婆预产期快到了,谁知道昨晚羊水忽然破了,说起来也巧,他那时候正好开到站,没仔细查人就关车去医院了……”
他一边回信息一边跟裴湛解释,打字的速度飞快,似乎在跟什么人沟通。
裴湛理解地点点头:“那恭喜他啊。”
司机有点疑惑地抬头看他,脸上挤出一个笑:“那我替他谢谢你啊。”
裴湛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司机看了他一会儿,又问:“那你……没事吧?”
裴湛家教良好地回答:“我没事。”
“没事就好,不过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你如果需要索赔或者是其他的补偿,我们都可以提供。”
“赔偿?”裴湛眨眨泛红的眼。
“是啊,这算重大工作失误了,被发现了要被开除的,”年轻司机压低了声音,说,“小朋友,你能不能不要去公司投诉,强子他老婆今年才生,被投诉下岗的话一家的生计也要完了。”
裴湛愣愣地看着他。
年轻司机看起来有点局促:“行吗,我们多赔你点钱也是行的。”
裴湛反应了好一阵,才说:“不用了。”
司机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什么?”
“不用赔钱了,”裴湛平静地讲,“下次当心点不要把人锁在里面就好。”
司机好像有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裴湛垂下眼,眼底的乌青愈发明显:“他不容易,算了吧。”
大家的日子都是一样的一塌糊涂。
裴湛居然在这司机的两句话里听出了两分同病相怜的痛苦。
反正他也没受什么伤,那就算了吧,不追究了。
听了他的话,年轻小司机几乎喜出望外:“好好好,谢谢你小伙子。你现在要回家吗,去哪儿?自己打车回去还是我带你?”
这里离市区还是太远了。
裴湛倒是想从这里直接打车到陈嘉澍的公寓门口。
但是他思考了一下路费,又果断放弃了。
太贵了,他打不起车。
他对司机说:“你开车吧,坐返程我就能到家。”
……
周末的早晨上班的人要少很一些,但公交走的也不比平时快。宁海这个城市太大了,太多人在里面不要命的奔波。
裴湛看着往来的车辆,又困又精神。
困是因为昨晚睡的太差,精神是因为心总提着一块放不下。他坐在公交车上,有点难以启齿的惴惴不安。这种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