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算不算痊愈,情绪失控的情况仍时不时发生。
每当和沈听岚争执,或是碰上与【Y】相关的事情,压抑的躁意就会冲破自制力彻底爆发。
药物倒是坚持在服用,不过时间完全不固定,全凭当天能不能记得这回事。
有时临睡前才惊觉今天漏吃了,有时明明吃过又疑心自己记错了,干脆再补两粒。
顶灯将睫毛的阴影投射成栅栏状,所有人眸中的情绪在光影交错间起伏不定。
女孩的每个词句单独听都自然合理,组合成完整段落却生出难以言说的怪异感。
当这些话语传入耳膜时,尖锐的不适感如细针持续刮擦着听觉神经。
所以,看似正常的音节背后,藏着的是抑郁症未痊愈的真相。
可他们并没有察觉任何异常迹象。
只觉得女孩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感,这种疏离寡言的气质反而形成特殊引力场。
越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越令人产生想要主动靠近的冲动。
墙上的秒针在刻度间艰难攀爬,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缓慢爬行。
官清晚眼球转动幅度小,余光只勉强扫到身旁人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最终打破窒息氛围的果然是制造窒息的人。
“我去楼下一趟,帮我打着点。”
话音未落,手机已经塞进萧司彦手心。
总要留些消化事实的余地。
既然要窥探深渊,就该直面深渊的晦暗。
她生来就与完美绝缘。
从脐带剪断那刻就注定的事。
来休息室前她问过司书在场人数。
得到答案后,她给小丙发信息,让买些奶茶和咖啡,顺便把书包捎过来。
小丙收到通知立刻赶往奶茶店。
扫码点单时突然发现消息里只有单独一杯咖啡,剩下全是奶茶饮品。
他盯着屏幕直发愣,想不通大小姐特意交代要买的这杯咖啡是给谁的。
官清晚到楼下时,小丙正站在乌柏树荫里来回踱步。
见她身影出现,立刻抱着纸袋快步上前:“大小姐,您看看合心意吗?咖啡是按您常喝的口味订的,这杯奶茶是您最中意那款,其他都是按店里销量榜点的。”
官清晚接过还凝着水雾的纸袋。
她不确定萧司彦爱不爱喝冰美式,毕竟甜的他嫌腻口。
不过苦咖啡总该符合他挑剔的味觉。
“谢谢,回去注意安全。”
“好的,大小姐。”小丙呲着牙笑出声。
他现在和这位小主子处得越发自在,刚被上官景尧调过来时还憋着股闷气。
毕竟跟着大少爷五年多,突然被派来给刚回国的妹妹当眼线,换谁都要犯嘀咕。
可这些日子下来,他倒觉出几分轻松。
比起大少爷那些盘根错节的商业布局,大小姐的日常简直单纯得像张白纸。
除了偶尔让他跑几趟腿,多数时候就窝在火锅店里,给大少爷发些不痛不痒的日常汇报。
休息室内的人群在官清晚离开后,仍陷入凝滞般的寂静。
直至一道悦耳铃声从官清晚手机听筒内传来。
“阿尧”两个加粗字体在屏幕上持续闪烁,来电显示几乎要灼伤萧司彦的漆瞳。
他当然记得这个称呼。
在快递驿站的路上,在烧烤店堆满杂物的储物间里,这个备注就像甩不掉的影子般反复出现。
也是被他错认作官清晚男朋友的陌生人。
但他有最基本的社交礼仪,不擅自接听他人手机来电。
手指轻触屏幕,干脆按下红色拒接键。
可手机刚沉寂半秒,铃声却再度急促响起。
“嘟嘟嘟……”
他稍作犹豫,又一次果断挂断。
可电话像被按下循环播放键,第三次在手中震动起来。
“嘟嘟嘟……”
来电提示音不依不饶穿透空气。
骨骼清晰的手悬在挂断键上时,司书的声音传来,“哥,要不接一下吧,万一有急事呢。”
他原本就有接电话的打算。
屏幕上第三次跳出相同号码时,他眉峰微挑,被这通锲而不舍的来电勾起兴致。
既然对方这么执着,倒要看看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他顺势按下绿色接听键,连借口都省了。
司书现成的台阶送上门来,何必再端着礼貌回避。
“晚晚。”听筒里立刻传来一道寒澈冷沉的男声。
比之前在警局时听到的更为低沉,混着信号干扰的沙沙声,几乎难以辨认。
是成熟男人的低音炮,带着点上位者特有的压迫感。
萧司彦将手机平放在玻璃桌面,修长手指不紧不慢挑开山竹紫褐外壳。
直到将雪白果肉送入口中,才漫不经心解释一句,“她不在。”
此时的上官景尧正握着派克钢笔批阅文件,金属笔尖在听到陌生男声的刹那“啪”的折成两段。
黑色墨迹在合同签名处晕开刺目的污渍,像极了男人眼底翻涌的暗潮。
助理僵立在办公桌前,眼睁睁看着他们爷徒手折断金属笔杆。
西装布料下的后背瞬间渗出汗液,却不敢挪动分毫去擦额角的冷汗。
电话那端的大小姐究竟说了什么?
竟能让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板失控至此。
“你是谁?”上官景尧将合同甩在助理怀里,突出的喉结急促滚动才挤出问句。
五指重重扣住黑檀木桌面,手背青筋随着压抑的呼吸起伏跳动。
休息室内的萧司彦懒散转着手机,听筒传来文件落地的闷响时嘴角微翘。
“你猜。”他故意停顿片刻才吐出那句准备好的台词。
尾音还悬在空气里,又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挂了。”
拇指干脆利落按下红色按键。
这时,官清晚拎着奶茶推门而入,完全没意识到休息室内的微妙氛围。
她将几杯饮料搁在玻璃桌面上,率先抽出最独特的咖啡递给萧司彦:
“甜的不喜欢,苦的怎可以?”
萧司彦接过咖啡的指尖蓦地收紧。
几天前在早餐店随口抱怨的忌口,连他自己都当作日常琐碎抛在脑后,此刻却被眼前人轻描淡写记取。
温热的杯壁贴合手心时,他惯常冷峻的眉峰不自觉松弛下来。
唇线绷紧又松开,最终定格成罕见的柔和弧度。
官清晚将咖啡递给他后,又给司书她们依次分发:“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口味的,我就让保镖随便买了。”
“谢谢大美女。”
此起彼伏的道谢声在休息室内响起。
分完饮料后,她才拿起自己的仙仙玫瑰青提奶茶,插上吸管。
青提果香搭配着淡雅玫瑰气息,口感清爽得恰到好处。
小口啜饮几口后,她顺手拿过萧司彦手中的手机。
屏幕里蔫头耷脑的游戏角色让她瞬间蹙眉,“我不是教学长玩过吗?”
她不过下楼取个快递的功夫,游戏角色不仅连丢数条命,公屏里还躺着对手嚣张的挑衅留言。
这绝对是她最后一次允许这个游戏白痴帮忙代打。
萧司彦用吸管尖戳了半天才捅开咖啡封口,咬着塑料管含糊道:“刚你手机响过。”
“电话,谁啊?”官清晚用牙齿磨着吸管边缘,游戏界面里BOSS正挥舞着血红色大刀满屏乱窜。
“不认识。”
他其实差点就要念出“阿尧”这个名字,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可话滚到舌尖又被他咽了回去。
官清晚操作游戏的手没停,也没应声。
这混球才不可能认识。
除了定时定点联络的家人、随叫随到的保镖,再加上顾让,她手机通讯录里本就不该出现第四类联系人。
萧司彦见她没反应,膝盖故意顶了顶她的腿,“不看一下?打了三次。”
“等我打完这局。”官清晚风轻云淡回一句,心里早把可能来电的人筛过一遍。
南风他们不可能,自从出院后被沈听岚重新安排了岗位,忙得脚不沾地。
父母向来不会这个点找她,顾让更习惯发六十秒语音方阵。
算来算去,只剩上官景尧会这么执着。
望着她八风不动的侧脸,萧司彦终于把最关键的三个字挤出来:“我接了。”
他屏住呼吸等她反应,想看她会有什么反应——责怪或是质问。
可那双眼睛始终盯着游戏页面,连睫毛都没颤动半分,只是浑不在意说出两个字,“没事。”
女孩话说到这个份上,再纠缠反倒显得没意思了。
休息室内,一群人看似各忙各的——刷手机、嘬奶茶,偏偏每双耳朵都支棱着。
但凡两人有点动静,立刻警觉起来。
五分钟后,手机屏幕终于跳出胜利提示。
官清晚咬着果肉含糊嘟囔:“这wifi……”
顺手捞起奶茶猛吸一口,这才在某混蛋几乎要把屏幕烧穿的注视里,慢悠悠点开通话记录。
三通未接来电整整齐齐躺在列表里。
第一通,挂断。
第二通,继续挂断。
第三通接通的瞬间,通话时长刚好卡在59秒的自动挂断临界点。
聊什么了,聊这么久?
刚准备回拨,一道冷飕飕又有点质问意味的嗓音从耳边压下,“他谁?”
尾音未落,原本装模作样玩手机的一群人瞬间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官清晚缓慢转过头,正迎上萧司彦极具侵略性的乌眸。
凝视着男生瞳孔里映出的漂亮自己,她倏然从心底生出某种近乎恶劣的趣味。
这种情绪来得突兀又鲜活,像是被什么隐秘的躁动突然攫住。
“学长觉得他是谁就是谁?”
轻飘飘将问题抛回去,把答案主动权交给他。
看着他眉骨突跳一下,官清晚似达目的一般收回视线。
同时,绿色通话键“滴”的亮起。
“嗡嗡嗡……”
听着有规律性的震动,她薄薄的眼皮不受控痉挛。
大约持续了n次震动后,对方终于接起电话。
电流声在听筒里流淌,谁都没有率先打破沉默。
两人无声对峙的半分钟漫长得像一整个世纪,听筒里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
官清晚完全不知道刚才两人通话讲了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先喊一声“哥。”
可对面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上、官、清、晚”
每个爆破音都像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她能清晰听见她哥指关节喀吧作响的声音。
官清晚下意识去寻萧司彦的视线,男生正歪在沙发里咬着奶茶吸管,妥妥一只只闯完祸还揣着爪子装无辜的布偶猫。
她慌忙捂住手机收音孔,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质问:
“你刚才说了什么?”
让他这么生气,她还是第一次听她哥一字一顿挤出她名字。
好窒息。
好片刻,萧司彦终于舍得抬起眼皮。
午后的阳光给他侧脸镀了层金边,连发梢都跳跃着细碎光点。
偏那双眼黑得发亮,明晃晃透着股恶作剧后的得意劲儿。
“他生气了?”
这嗓子亮得能穿透天花板。
尽管官清晚死死捂住听筒,但还是稳当当被手机那端的人捕捉到。
“砰!”
手机彼端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脆响。
“阿尧谁惹你生气了,动这么大火气?”背景音里有人扬声问,带笑的尾音刺得人耳膜发疼。
事到如今,官清晚只能认命。
她咬着吸管喝了口奶茶,冰凉甜腻滑过喉管,尽量让声音不显得那么冷硬,“哥。”
但也只是唤了声哥。
她喉咙发紧不知如何开口。
更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怒意。
只能像等待审讯的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