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不到周珑就自动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翻枕头底下的手机，点开短信，唯二的两条消息躺在列表里，是他昨天到家后发的消息，朗子铭回了一个好。

周珑盯着屏幕上那个好字翻来覆去的看，终于确定昨天发生的一切是现实，不是他做的一个美梦。

他抱着手机嘿嘿嘿的傻笑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会给朗子铭发消息，有时候问他题目，有时候是对某个同学的吐槽，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个文字表情，朗子铭回复得不是很及时，经常会过上几个小时甚至大半天才会回上一句，而且周珑发现，如果他在一天内给朗子铭发了好几条消息，往往只有第一条能收到回复。

于是周珑尽量把他想说的话都汇总到一条信息里，一块发过去，但这样的坏处是，他经常会不自觉密密麻麻的写上一大堆，最后弹出超出字数的提醒，又开始扣着手一点点删除。

今天在路上遇见小狗的事说得太多了吧，删删删，怎么还提到自己作文不及格的事了，删删删……就这样费尽心思的编辑完，发送成功，周珑差不多就握着手机睡了过去，等着第二天早上看朗子铭简短的批复。

周珑对这个他们之间的秘密游戏乐此不疲。

这两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朗子铭回消息的时间越来越晚，好几次回复的时间都是凌晨两三点，甚至还有一次直接没有任何回复。

……他有这么忙嘛？

周珑坐在书桌前，暖黄的台灯把他苦恼的小脸照得暖融融的。

不过刚刚高考完，换做是他的话，应该已经玩疯了吧？

作为朗子铭的朋友，周珑决定要包容他。

但入睡之前，还是没忍住，花了两毛钱给对面发了一条彩信。

点开就会看到一只翻滚着的线条小狗，在土味满满的背景音乐中闪亮登场。

【祝你世界献血日快乐！】

***

光线昏暗的酒吧，绚丽的灯球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随着台上DJ振臂一呼，舞池里的人群像渴水的鱼一样涌动起来，荷尔蒙造成的错觉比26度的玛格丽特更加甜美。

“小朗，帮忙送两瓶酒去八号包房。”

朗子铭端着托盘上的威士忌，经过安静又隐隐喧闹的长廊，推开包厢沉重的隔音门。

包间里横七竖八的坐了十几个人，除了几个穿着清凉的小姐，客人大多都穿着正装，为首的是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敞着衣领，衬衫下摆从裤带里掏出来，因为旁边的人的一句玩笑，那张因为酒精涨红的脸咳嗽着发出一声大笑。

他将托盘里的酒放下，“你的酒到了”，说完转身想走，那个正跟小姐调笑的男人突然叫住他，“那个谁，站住。”

“什么服务态度呢，点的酒都不给开，我是客人还是你是客人啊！”

朗子铭弯下腰，拿起桌上的一瓶酒，胳膊上的肌肉线条紧了紧，随着嘣的一声，瓶塞开了。

他直起身，面色平静道：“需要帮你倒酒吗？“

男人冷笑一声，“倒。”

朗子铭从善如流的从桌上拎起一个倒扣的酒杯，倒酒的动作行云流水，他不仅倒了男人的，还有他身旁的同伴的也倒了，俯身时能看到被工作服收窄的腰线。

“慢用。”倒完酒的朗子铭刚想离开，又被叫住了。

“这么急干嘛。”

男人松开搂着小姐的手臂，改为身体前倾，看着面前脊背挺直的服务生。

他声音阴测测的：“你这么听话，给你个奖励吧。”

“把剩下的酒喝了，算我请你的。”

说完他又笑起来，那张布满油光的脸在包厢暧昧不明的光影里，像只咧着嘴的食人鬼。

朗子铭肩宽腿长，一件普通的工作服也被他衬得气质非凡，身材不算很结实，能看出少年人的单薄，左手手腕上系着条旧旧的红绳。

他动作很利落，端起桌上剩下的半瓶威士忌，二话不说仰头就灌。

随着喉结剧烈的滚动，很快半瓶酒就进了肚。

朗子铭抬手，擦去嘴角不小心溢出的酒液，将空酒瓶随手搁下。

“可以了吗？”

一个无趣的玩物很快被赶了出去。

步伐缓慢的走在昏暗的长廊，长时间没有进食过的胃里，后知后觉的泛起痛苦的灼烧感。

朗子铭在洗手池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用手掬着水漱了好几遍口，终于把胸口那种恶心感压下去，他看着镜子里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突然有点想笑。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他还是双腿发软，找了个无人的拐角，靠着墙坐下来，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想找烟，先摸到了震动的手机。

屏幕的绿光照着朗子铭疲惫的眉眼，上面显示有一条新信息，朗子铭就算不点开也知道是谁发的，那个小鬼已经连续给他发了半个月的消息。

他没看内容，点开发件人，直接摁下了通话。

……

周珑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震动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他以为是对面的人回复了，赶紧拿起来看，却发现不是短信，而是电话。

啪。

圆珠笔滚到了地上，但是周珑没心思去管，他看着屏幕上闪烁着的来电，咬了下嘴唇，鼓了几次勇气后终于按下了接听。

“……喂？”

“是我。”

是那个熟悉的嗓音，虽然有点哑。

“哦……”

周珑第一次跟人打电话，打完招呼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仿佛平时洋洋洒洒写下六百字小作文的不是他一样。

好在朗子铭主动起了话头：“为什么一直给我发消息？”

“啊？”周珑没搞懂这个问题的逻辑，朋友之间保持联系互享分享日常不是很正常的事嘛，虽然只有他单方面分享，“没有什么原因啊……就是随便聊聊天，我打扰到你了嘛？”

对面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朗子铭回：“没有。”

周珑松了口气，随即高兴起来，果然朗子铭只是比较害羞而已，并没有讨厌他的意思，“那你也多跟我说说你嘛，我每次发那么那么长一大段，你就回几个字，我还以为你不想跟我讲话呢……”

“没有。“朗子铭自动略过了前面的话，“没有不想听。”

每条短信他都看了。

“你今天又发了什么……跟我讲讲吧。”

小作文突然变成现场演讲，自言自语都能玩一下午的周珑，突然就不会说话了，“啊……你想听什么呀，其实……其实我平时发的挺多都是废话”，周珑乖乖自首。

“没关系，我想听。”

周珑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秀逗了，不然他为什么会觉得朗子铭的语气竟然有点温柔。

“好吧……那我跟你说哦，我今天本来想偷偷逃掉体育课的，没想到老班突然回教室，还好我聪明，趴在桌上假装肚子疼，不然差点要被拖去办公室写检讨了！”

“为什么不想上体育课？”

“因为跑步很累啊，会出很多汗，还会饿得很快。”一整个下午上课都头晕眼花的。

“饿了不能去买点东西吃么？”

“……我懒得跑啦，超市好远的。”每次为了在上课铃响之前买回杨浩辰想吃的零食，他总要拎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一路狂奔，有次还不小心在花坛旁边摔倒了，磕破了膝盖，害他大夏天穿了好久的长裤。

这些话是周珑不会对朗子铭说的，那电话那头的人却从他故作豁达的语气里猜到了大半。

上次手机的事之后，朗子铭就有些感觉到，或许周珑在周家的处境不算好，正因为如此，反倒让他对这个小鬼莽莽撞撞的靠近没有那么排斥。

后面两人又聊了很多，还是大多是周珑在讲，对面的人只听，偶然发表一两句评论，如果是周珑不愿意深聊的话题，他也不会追问，仿佛一个尽职尽责的情绪垃圾桶，直到朗子铭被经理叫走，周珑才很不舍的挂掉了电话。

放下手机后，周珑长吁了一口气，余光不小心瞟到桌上的镜子，立刻被自己脸上的两团红晕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房间这么热吗……？

周珑踩着拖鞋噔噔噔跑到窗边，把窗户关上，又打开了空调，感觉冷风吹到脸上，那股散不去的热度终于缓缓降下来。

后面他们两人每日不间断的短信，变成了隔三差五的通话，朗子铭说他只有下午六点有空，所以周珑放了学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家，一边三心二意的写作业，一边盯着闹钟的指针转到12的位置。

但是朗子铭并不是每次都能接到，有时候周珑没打通，会收到他发的一条“有事，晚点”的消息，于是周珑边做自己的事边等他，手机电充满了，做完了作业还看了一本漫画，最后躺在床上，握着手机睡着了。

周珑并为此不觉得失望。

朗子铭对他来说像过年的烟花，像花丛里的宝藏，像下午茶的水果布丁，是幸运，是奖励。

他不敢要得太多。

周珑没想到的是，这次没过多久，就再次有了见面的机会。

6月26日，高考放榜。

朗子铭以733分的成绩拿下了乾市的理科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