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之家的门几乎是在智瑶放下手的瞬间就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管家,他头发花白,脸上爬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脸型方正,穿着全套黑色的西装,看上去就是个十分严肃刻板的人。
一见到智瑶,他就恭敬地朝智瑶鞠躬行礼道:“欢迎老爷回家。”
智瑶看到这间洋房内部的装潢也很有特色。内部的吊灯全都是由黄金打造而成的巨大佛手,五指朝下,像是要把吊灯下面的人笼罩在五指山下一样。走廊两边交错陈列着各种冷兵器与花朵的油画,冷酷与温柔交错,一点也不协调。地板上铺设的不是大理石砖块,而是镜子的碎片,密密麻麻,将地面上的一切倒影都扭曲得如同恶鬼,尤其是面前这位管家的,他影子的头上好像长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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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瑶一踏进无明之家,就感觉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发现自己的视觉突然变矮了一点,低下头在镜子的碎片中看到,原来是他的身体整个变了,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这人不胖也不瘦,身材维持得很好,个子挺高,腿也挺长,穿着一件酒红色的高领毛衣、黑红双色交叉格子西装,外套一件深灰色鱼骨纹马球大衣,看起来十分体面,很有种衣冠禽兽的格调。
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弹窗,上面写着:“你叫僪黄金,表面上是一名制药公司的老板,背地里其实是一名毒枭。现在你要回家,带走你的养子僪寒。”
他将视线移向管家,管家的头上突然多出来一行字“管家——不明野夫”,和一个血条。
然后视觉中弹窗的内容变了,变成了两个选项。一个是:“对他说:‘没用的老废物,我养你是为了让你替我干活的,而不是在这边看大门。告诉我你有重要的事情找我,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另一个是:“给他一巴掌。”
智瑶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还要确认另一样更重要的东西。
他拉开自己的衣领,发现心口的进度条还在,积分也还在手腕上。
看来这个副本的机制虽然强行给他换了具身体,但是这些东西也都跟着过来了。
又或者这并不是这个副本的机制,而是整个游戏的总机制之一——异能与游戏商城本是与灵魂绑定的东西,灵魂在哪里,它们就在哪里,与身体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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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智瑶在低头检查心口的时候,发现他自己的头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多出来了两行东西,分别是“老爷——僪黄金”,和一个血条。
有网络游戏那味了。
双方都亮血条了,所以是要战斗的吧?
出于谨慎考虑,智瑶没有立即选择扇他巴掌,而是按下了半透明弹窗上的第一个选项。然后他的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他说:“没用的老废物,我养你是为了让你替我干活的,而不是在这边看大门。告诉我你有重要的事情找我,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语调轻慢,神情不屑,有够羞辱人的。
管家不明野夫看上去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可能是早就习惯老爷的这种态度了。他恭敬地回答道:“老爷,我发现僪寒少爷偷藏了不少您的犯罪证据在床底,我怀疑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既然卢米农先生说今晚要举办宴会,不如您就带着僪寒少爷一起去吧。”
嗯?僪寒“少爷”?
智瑶回想起僪寒生前的照片,他一直都以为那是个女孩,见到尸体了都没认出来,结果那居然是个男孩子吗,长得那么雌雄莫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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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瑶的眼前又出现了两个选项,分别是“说:‘用得着你说?我早就做好决定今晚要带他走了,下回让你的猪脑早点起作用。’”和“给他一巴掌。”
这游戏是真的很爱“给他一巴掌”。
智瑶还是选择了第一个选项。
然后管家不明野夫低头恭敬地说了声:“是,老爷。”就站在那不说话了。
智瑶也站在那不说话了。
他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腿,也说不了任何话,发不出一个音节,他被游戏机制限制了行动。
眼前的弹窗闪烁着,现在那上面只有唯一的一个选项:“给他一巴掌。”
智瑶的脑海中闪过一瞬间的犹豫——这不太好吧,这么无缘无故地给这么有礼貌的老管家一巴掌。但是只有一瞬间。然后下一个瞬间,他就点击了弹窗,右手被系统操控着自己飞到了管家脸上。
可怜管家这么大年纪的一个老爷子,还要被上司职场暴力。虽然他只是个npc。
结果就在智瑶给了管家一巴掌的下一秒,周围的整个场景就变了,他们好像瞬移到了一间刑讯室里,又好像是刑讯室瞬移到了他们脚下。
智瑶发现自己能够自由活动了,而管家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两个火钳攥在手中,尖端烧得通红。
这就进战了?
智瑶明白现在很显然是进入到战斗模式了,把对方的血条清空就能胜利,自己的血条归零就是失败。智瑶不知道自己的血条归零会有什么后果,也不太想知道,所以他选择了谨慎行动,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动攻击,而是先与管家拉开距离,观察对方的战斗模式。
刑讯室的四周也有一圈结界,智瑶和管家都被困在了一个圆形的角斗场里,而角斗场的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堆原先舞台下的那种骷髅,它们都在尖叫着:“杀死他!杀死他!”“打啊!打啊!”之类的话。
这是把他当成角斗士了?
智瑶不满地回头瞪视,他很讨厌这种被人当猴看的感觉,别人堵上生死的战斗,在这种人的眼里只是一种娱乐吗?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铁处女从管家的右手边凭空出现,镶满尖刺的大门不停地开开合合,蝴蝶振翅般飞快地朝智瑶的方向突进。
铁处女的移动速度虽快,但是它只会走直线,被智瑶避开后,撞到结界上就自己消失了。
一击失败,管家的血条居然减少了一点,大概5%吧。他说:“老爷,我很感激您,如果没有您,我早在十几年前就因为贩毒被枪毙了,是您救下了我,还给了我新的名字。”
智瑶如今赤手空拳,而管家那边手持两把武器,还能召唤出新的东西。既然躲开他的攻击就能减少他的血条,那智瑶觉得就这样保持着距离躲下去就是一个好主意。
可是观众们并不这么觉得,它们开始喝倒彩了:“上去打啊你这个懦夫!”“给他一拳!没用的废物!”
智瑶被它们吵得头疼,呵斥道:“闭嘴,你们这些死鬼!”
然后观众们骂得更大声了,还有骷髅朝他挥拳头,如果不是有结界拦着,智瑶怀疑它们即使冒着也会被铁处女砸死的风险,都要上来打他。
智瑶冲它们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本来莫名其妙进副本心情就不好,如今还遇到这群把他当猴看的骷髅架子,还跟三百只鸭子一样的吵,烦也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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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的行动并不受骷髅观众们的影响,他再次发动了攻击,这次出现的是无数个烧红的烙铁块,它们出现后停滞在半空中,不规则地布满整个角斗场,有几个就正好出现在了智瑶的正上方,看上去是要砸下来的。
智瑶向一边移动,试图避开它们,躲到安全的空地上去。结果那些烙铁块也会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追踪移动,虽然它们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因为数量足够多,所以它们的最终落点范围应该还是挺大的。
不敢赌被砸到了会怎样,智瑶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翻滚到了距离原先位置最远、最大的一片空地上。
结果就在他翻滚到一半时,那些烙铁块果然全都砸了下来,在场地上砸出了一个个深坑。
智瑶将那些烙铁块的行动方式记了下来,下次兴许就不需要躲得那么远了,浪费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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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这次也完美地避开了管家的攻击,所以管家的血条又减少了5%。
骷髅观众们逐渐统一了喝倒彩的声音:“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还有谁夹杂在其中高声喊了一句:“你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
智瑶感觉有一股无名火“噌”地燃了上来,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不去听那些骷髅们的胡言乱语,只听管家说话。
管家说:“十几年前,是您抓住了那个盯上我的女条子‘夏暖’,将她交给了我,当时她已经怀了五个月的生孕,还是我帮她完成了剖腹产手术呢。”
管家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狰狞起来,他大笑着,五官都有不同程度的抽搐变形,好像在那副人类的皮囊底下,有什么非人的东西就要挣脱出来了一样。
他就这么笑着,继续说:“啊,是啊,僪寒少爷出生的那天,我还亲手抱过他呢,小小的,真恶心啊……”
智瑶瞬间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这个前毒贩给一位怀孕的女缉毒警剖腹了,杀母取子。他觉得自己手上没有武器真是太不方便了,不方便给他开个瓢。
但是使用异能的话,他又怕战斗结束得太快,让他死得太轻松,还会错过不少副本信息。毕竟这个游戏的剧情模式应该就是boss的血条每减少一点,就吐露一点心声。
所以还是按部就班地继续躲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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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发动新的攻击了,这次是两排烧红的铜牛,以十字形交叉形稳步前进。好在它们每排都有一处缺口,可以让智瑶从那里面穿过。
躲开铜牛后,管家的血条又减少了5%,他说:“僪寒少爷的那个条子爹发现了我们,他想要卧底进来,他还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暴露了吧。是我擅作主张,将僪寒少爷送到了他的床上,老爷,您应该不会责怪我吧,毕竟,您养着僪寒少爷,不就是为了让他接客吗?给谁睡不是睡呢?”
真恶心啊。智瑶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脏了,这种剧情放在现实世界里肯定过不了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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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轮的攻击是电锯,它们是从地板中间突然伸出来的,从它们出现到嗡鸣着伸出来,中间只有一秒钟的时间间隔,非常考验人的反应速度,躲不开就会被它们锯成两段。不过这对于智瑶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他都不需要使用异能作弊,只凭自身的能力就能够做到完美躲避。
管家说:“您知晓后果然没有责怪我,但是我还是低估了那个小崽子的胆量,他竟敢串通他的亲爹一起来搜集您的罪证!他这是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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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发怒了,他的攻击模式也发生了些许变化,手中攥着的那两个火钳终于起了作用。他伸直手臂,挥舞着火钳,来了个绕身圆形aoe,攻击范围还挺大的,需要贴到角斗场的边缘才能躲开。
“我在一次打扫卫生时,在他的床底发现了那些照片,他用胶带将它们粘在了床板上,以为这样就能躲过我的视线,真是个愚蠢的小崽子,他必须死于他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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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的血量已经下了1/5了,这一次,他的攻击变成了组合技,是火钳aoe和铁处女的组合。
“卢米农先生是一位优雅的贵族绅士,最喜欢的就是雌雄莫辨的小男孩了,就是消耗得太快,符合他审美的精品又可遇不可求,将僪寒少爷送给他,一定能讨得他的欢心吧,老爷。您的生意说不定还能因此更进一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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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烙铁块和铜牛阵的组合。
躲避的难度越来越高了,智瑶虽然还躲得开,但也觉得继续这样下去,体力会消耗得很快。
“老爷,您也很支持我的想法吧,毕竟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谁和你这种东西是一样的人?
不过介于管家只是个npc,反驳他也没什么意义,智瑶就只是翻了个白眼。
管家开始狂笑,他胡乱地挥舞着火钳,使劲敲击着周围的一切。墙壁、地板……什么都敲,整个刑讯室都被他敲击得不断震动起来,好像地震一样。
他笑得越来越癫狂,眼珠都翻了上去,涎水不断从牙缝里流出,下颌骨越张越大、越张越大,直到“卡吧”一声断裂,然后一颗黑色的、小小的头颅从他的喉咙中钻了出来。
那玩意儿的额头上长着两根尖角,脸上只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和占据了半个脸大的嘴,没有鼻子和耳朵,像人又不像人,可怖非常。
那颗黑色的小头也在笑,和管家的狂笑声形成狂笑二重奏,将观众们的欢呼声都给压了下去。
管家的腹部也开始剧烈鼓动起来,就像青蛙或者癞蛤蟆那样,有低沉暗哑的声音从他的腹部传出:“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