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明山
树高且密，怪石嶙峋，但其中某些怪石看着被雕琢过了，是一只只像豪猪的怪物。
一只兔子蹲在草丛前，咔嚓咔嚓吃着青草，浑然不知身后灌木丛里露出个虎头，一只猛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它的后脑，脖子。
突然，猛虎蹬地往前一扑，兔子扭头望去，目瞪口呆，僵在原地，嘴边的青草也“吧嗒”一声掉下来，下一秒，它回过神来，继续嚼嘴里的青草。
兔子嘴角勾起，一脸势在必得的坏笑，这眼神让猛虎倏地一怔，电光火石间，它的身体突然一弓，紧接着急促地旁侧后退。
猛虎发出一声呜呼，身体重重摔倒在地。
兔子不屑的目光从猛虎身上挪开，随后伸长手拔了把青草塞进嘴里，边嚼边讲：“周围都有孟槐雕像，还敢偷袭我！”
猛虎站起来，抖擞下皮毛，甩甩尾巴，走了，心想这兔子就要成精了，还是找找其他正常小动物吃吃吧。
看着老虎灰溜溜逃跑的背影，兔子捧腹哈哈大笑，龇出两颗大牙，又转身撬屁股摇了摇它那短短的尾巴，下一秒，一个身影闯进它的视野。
通红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兔子倏然站直，朝对面的男人，弓身作揖，“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起琛走到附近时，听到动静，于是出手救了兔子，顺便也围观了兔子嘲笑老虎的全程，现在兔子突然变得一身正气，让他一时以为刚才那幕是幻像。
“你猜到我会出手救你。”起琛回忆兔子刚才看到猛虎扑向它时那一瞬间的两幅不同态度，“要是我见死不救呢？”
兔子又露出两颗大门牙，蹦蹦跳跳地跳到起琛面前，臭美地撩了下头发，“但您还是救了我。而且，孟槐会保佑我逢凶化吉的。”心里默默地想孟槐雕像实在太灵验了，没枉费它埋头苦干，日雕夜琢地搞了十几个孟槐雕像，围成一个圈放在它洞穴旁。
……
“你把孟槐画下来，随身带着不是更安全吗？”起琛蹙眉不解，想起刚才在兔子遇险的地方看到的那十来个雕像。
传闻中孟槐浑身赤毛，长得像豪猪，据传它曾帮一个人类预测并避开了祸事，慢慢地它声名在外，以至于有段时间，人界妖界都兴传用孟槐画像来辟凶保平安。
兔子腿很短，几乎是奔跑才能跟上起琛的脚步，它摆手喘气，“不让画呢。”它几次曾偷偷躲孟槐家的窗沿边，正拿起笔就马上会被孟槐发现，然后孟槐就会赶它走。
“后面我跑山下，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老人手里有孟槐得画像，我临摹回来就赶紧雕刻，”兔子停下来，思索了一会，“不对呀，我一开始揣着的就是他的画像。”
下一秒就听到兔子又讲：“但不知道是不是老人家的画像年代久远，所以没效果了，反正我那段时间不是摔倒就是磕到，不然就是被大猛兽追。”
起琛停下脚步，身后的兔子刹不住车狠狠撞上他的腿，痛得它“哎唷”一声。孟槐的画像没效果了，那……他低头看兔子，“雕像就有效果？”
兔子点了点头，眼看起琛停了下来，它急忙跳多几步，跑到前头。
“可能是数量多，也可能是中间孟槐帮了我一些。”它记起来了，它每天每夜敲敲打打被孟槐找上门，看到兔子在雕自己，无奈加入进来只为噪音早日消停。
起琛嗯了声，抬头看到山尖的木屋，知道找到孟槐的住处了，弯腰跟兔子道谢后便木屋走去。兔子谈笑自若摆手表示不客气，一抬头只看到起琛的背影，急跟上去，下一秒就被结界弹出三丈远。
“好强的灵力啊！”兔子爬起来，拍了拍腿上的泥土，“我一定要抱上大腿。”在这山林里，每日风餐露宿的，不是它想要追求的。
……
孟槐夹菜的动作一顿，站起身放下布帘关上窗，转身准备去关门，就与刚走到门外起琛碰上。起琛嘴角带笑，微一颔首，面前就传来“咿呀”一声，又“哐当”一声，门不仅被阖上，还被里面的人加了锁。
起琛礼貌地拍了拍门，心晓自己对于孟槐的猜测是猜对了，孟槐多半也意识到自己的御凶辟邪已经失灵了，所以宁可直接闭门谢客。
他想起多年前那次遇到孟槐，对方可不是今日这般灰头土脸，孤僻模样。“孟兄，你这道门是困不住我的。”起琛好心提醒。
一处空间，隔着一扇门，心思迥异。
起琛：兔子说雕像有用，那是孟槐参与雕刻的就能逢凶化吉，那让孟槐用自己的血画张自画像应该更有辟邪效果。
孟槐：无耻之流，一个个的，都只会找我辟邪，不知我常年累积吸收的灾祸太多，渐渐没了供奉，灵力会消失的！
孟槐猛一抬头，看着面前眉清目秀，仙姿卓然的青年，迟钝了几秒，脸色顿时变得古怪怯懦，“原来是你，你找我干嘛？”
他想起对面青年是谁了，三百年前，他还在外飘泊时，途经河边救起一位走火入魔的青年，那时根据青年脸上未褪的鳞片，他断定对方是龙族之子，结果他真猜对了。
龙族，是神，与他们这等山精野怪的地位有质的区别。所以孟槐当时觉得自己救了一位神，还跟神成为了朋友，他以后在同类中难免就多了谈资，威望。
可没曾想，青年走火入魔是因为堕魔。
孟槐听后气炸了，觉得青年脑子有毛病，好好的神明不当，宁要去当只妖，于是当时收拾包裹就离开了。他后面常想，青年当了妖肯定会变得丑陋不堪，那些老妖怪可喜欢欺负新妖怪了，青年会后悔曾经的蠢决定的。
可没曾想，青年再度站在他面前时，还是一既往的仙姿卓然。
起琛轻松自然地坐在小方桌前，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孟兄，今日吃素？”他话落，孟槐就入座，低头扒饭，不吭声。
“我想找孟兄帮我画个符。”
孟槐抬眸，不搭理他，心里嘀咕个不停，滚犊子，我都穷得只能吃野菜野草了，像是还有灵力的妖怪吗？世人都知用上孟槐画像就能消灾去祸，但不知孟槐自画的那种威力更大。
这个事，孟槐之前就跟起琛讲过。但不巧，他现在灵力衰微。
“我想着，孟兄用自己的血来画应该……”
孟槐一手拍桌，发出“嘭”的一声，一手轻轻放下碗，赤红的胡子气得直发抖，“你好大的脸，好大的口气……你看我，现在摔碗都不敢……”
话到这，孟槐便不再继续讲了，只觉多讲无益。以前他太看得起自己，起朱楼，宴宾客，好不威风，现在楼塌，沦落到顾及把碗摔破了，他要重新找土烧一套。
这谯明山，烧出来的碗带着怪味，他不喜欢，得跑远处的青丘，晴山或者月黎山那边。太远，他不想跑。
十几分钟后。
孟槐用毛笔蘸着自己的掌心血，边看着镜子，边在白纸上画自己，嘴皮上下张合，“起琛，你太蹬鼻子上脸了，我好歹算是你恩人。”
起琛弯腰收拾着碗筷，瞅见盘子里那几根黄蔫蔫的野菜，眉心微蹙，“我就是明白孟兄的为人，才敢斗胆这么问。当初知道我那件事，孟兄除了生气之外更多是怕我受欺负吧。”
孟槐啧了声。
“得加钱。”孟槐心里想：不不，是我低估你了，照你这旁人不配合就卷袖子要决斗的性子，实在不像是会软绵受欺负的主。
起琛在桌上放下二十个金山楂，全是一个十克那种大果子。孟槐将画像递给他时看到桌上的金子，直呼太多了，只是有点掌心血，他自画也早已熟能手巧。
“不多。”起琛叠好画像，补充说道，“这些金子是让你下山走走停停，好吃好喝半年，只要不是大吃大喝。”他看着孟槐的脸，“谯明山越来越荒芜了，四周活物一少，你灵力会消失得更快。”
“你要往妖力多的地方走。”
孟槐拿起金子，踟蹰半晌，点了点头。
起琛走出门，“我在月黎山，那里很热闹，孟兄往后经过月黎山时，可以去一家名叫‘月黎街面包房’的店，那里可以找到我。”
孟槐嗯了声，再抬头，前面已无起琛的身影。
*
这晚，“越夜越嗨”酒馆。
那些不顾阻拦嚷着就要在二楼喝酒的妖怪，一踏上二楼地板就缩着脖子想后退，下一秒被店员推回去，紧接着大喊一句：二楼雅座，有客到。
每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致地明白二楼今日为何如此安静了。
靠窗的位置坐着街道管事！
谁敢瞎来？谁敢撒酒疯？就连喝酒，也只敢喝到半道然后吐出来，有些迫于那股无形的压力干脆匆忙结账离开了。
“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在店里喝酒了。”龚楚岳拿着一瓶酒走上来，酒液呈深红色，跟血很像，他指着酒笑道：“葡萄酒，试试。”
话落，便将一齐带上来的解酒面包也放上桌，起琛装作不知问他那是什么？
龚楚岳挑眉，“面包房阿婆让我试吃的新品，说可以解酒，今晚我来试试。”
起琛稍坐直，看着圆呼呼的面包，哦了声，直呼点子不错。
半个小时后，龚楚岳头重脚轻地拆开面包，边大着舌头埋怨：“三瓶，基本就我自己在喝。”
“我不能喝太多酒。”起琛神色自在地回答，可放在腿上的手，食指并着中指，突然朝龚楚岳脸的方向轻轻勾了下。他坐等龚楚岳吃完面包，约莫十分钟后，才开口，“感觉如何？”
龚楚岳托着下巴，眼皮动了动，睁开眼，找水喝，“好像还行，脑袋没刚才晕了，但是这玩意太抵肚子。”
起琛站起来，往楼下走，慢条斯理地讲：“那你跟慕老板谈谈，她大概就知道怎么改。”
龚楚岳顿觉有理，这句“来，继续喝”刚喊出，起琛早走出了店门，腹语回答龚楚岳，“下次吧，我再呆下去，你店里的客人就要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