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一座宽阔的坟场,密集的坟丘让地标起伏不平,棺材都敞开着,里面有烈焰燃烧,传来悲鸣之声。
圣殿变成了兽窟,法衣也变为装满罪恶面粉的麻袋,复仇女神用爪子撕开自己的胸口,击打着自己的心脏然后尖声喊叫。——但丁·阿利吉耶里
**
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麦克白……
当谈论起莎士比亚的时候,你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的喜剧,还是悲剧?
虽然大家都更偏爱大团圆的结局,但往往悲剧才是能住进人们心里的那个。
我一生最爱的人,是一部精心制作的小说。
经典的悲剧式收尾,在我心中撕扯出一道无法愈合、永远淌血的空洞,混合着铁锈味,在我呼吸的时候都会一抽一抽地疼。
我的父亲母亲祖籍在C市,后来移居美国,在旧金山生下了哥哥和我。
我是母亲在42岁时生下的,和哥哥相差11岁,从小我就追着哥哥的脚步,他是我非常尊敬与信任的人。
我的哥哥从小就有惊人的数学天赋,26岁从名牌大学的数学系博士毕业后,他想先回国发展一段时间,这样节假日他可以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父母工作忙,我们一家很少回国探亲,哥哥最喜欢江南水乡的风土人情,他在家乡C市找了份工作,在一所高中的国际班上教数学。
就算我觉得哥哥有些大材小用,也非常舍不得他离我那么远,但我尊重他的选择,没有撒娇和闹脾气。
我们之间保持一定的联系频率,兄妹关系并没有因为距离而变得冷淡,而且我们经常互相给对方寄手写的信件和明信片,这种传统又不失纪念意义的方式,也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日子在无声中翻过一页又一页,在我吹完16岁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后不久,从大洋彼岸传来了哥哥突然失踪的消息。
就在父母和我一头雾水之际,随之而来的还有“和学生私奔”的流言,甚至有关新闻还登上了报纸!
我的父母急忙办理了手续准备坐飞机回国,结果在赶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去世。
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我们家在美国也没有什么亲戚,我彻底成了孤儿。
我一个人办完了父亲母亲的葬礼,又和学校请了一个长假,打算回国调查清楚哥哥的事情。
失踪地点在绯花镇,我根据学校给出的信息找到这个地方,找了家小旅店住下。
案子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失踪的人里不止有我哥哥,还有两个学生,都来自清雅高中。
恰逢此时是各个学校的春游季,好多学校为此都取消了今年的春游和其他外出活动。
我一个未成年,了解到的只有官方渠道发布的内容,以及镇子上道听途说来的小道消息,除了给我哥哥泼脏水外,都没有多大用处。
在此期间,祝家有个远房亲戚联系到我,我外祖父的妹妹,也就是我的表外婆自从嫁去C市隔壁的D城后,全家人一直生活在那里,她的小女儿结婚后和丈夫没有孩子,透露出想要领养我的意思。
我在与这位阿姨和她家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决定接受他们。
我回绝了美国那边提出帮忙的社会福利机构,搬到D城和养父母一起生活。我还主动表示要改名,跟着养父姓洛,他们叫我小瑾。
养父母对我很好,知道我在美国时已经学了几年的歌唱,他们就专门请了声乐老师来辅导我。怕我不适应国内的高考政策,又替我四处考察一些高中的国际班或者是专门的国际学校。
因为D城当时还没有相关学校,要上学的话得去邻近的C市或者A市,周一到周五寄宿在学校,周末他们来接我回家。
我想也没想直接选了C市的清雅,成了高二国际班的新生。
九月进入校园后,我充分利用课余时间,使出浑身解数发挥我的社交手段,四处打探那起“有名的”失踪案内情。
果然最了解学生的还是学生自己,我在其中反复听到了几个人的名字,他们比我大一届,目前上高三,其中两个已经转学,剩余三个还在清雅。
根据现有情报,仍在清雅的三人中,唐菲妮脾气骄纵、不好相处,王在野游手好闲、唯唐马首是瞻,倒是风夏,不光学习成绩优秀,更主要的是所有人都夸他性格温和脾气好,看上去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听说他一开始想要申请的是英国的院校,后来突然改成了美国的学校,对我来说美国还不算陌生,我记住了他的录取大学,来年顺利成为了他的校友。
到了大学里行动就自由多了,我伪装成“凑巧”遇到风夏,在异国校园遇到同胞,又是老乡,还毕业于同一所高中,亲切感瞬间逐层递增到顶峰。
我曾经从戏剧社的学长那里得知他喜欢过一个同班女生,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我看过她的照片,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狐狸眼,眼角内勾外挑,眼神却非常干净。
要命的是,她也是当年那桩失踪案的受害者之一。
我做了很多美妆功课,努力通过妆容来向她靠近。经常是下课后回到宿舍,一边不吃晚饭,一边练习化妆,夜深的时候脸上的妆都是叠了厚厚几层。
从我的心中生出了空洞开始,我所做的每一步都是想要弄清楚所有发生在我哥哥身上的事情,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虽然我和哥哥因为时差的缘故常常错过对方的电话,但在看到未接来电后一定会立刻打回去。
而我的通讯录上至今为止还保留着一串通话记录,从我这边打出去三次,一直无人回拨。
旧金山时间是早上,北京时间是晚上。那一夜,是哥哥出事的日子。
它就像是一根细小的毛线,我双手紧握着它,经过多年的努力,已经将其卷成了一颗球,只是它还不够圆满,因为还缺少一些证据,而我正在为此做准备。
我进入了哥哥所在的学校上学,追踪着案件相关人员之一的脚步,一步步地博取对方的好感,成为了他的恋人。
风夏的确如传闻中那样,是个让人如沐春风的谦谦君子,和他在一起时我感到轻松、自在。
但是人不是神,不可能是绝对完美的,人性的复杂堪比千万条粘在一起的蛛丝。
风夏之所以对外都是一副清朗如竹的模样,是因为他对人,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交心。他在心房外筑起了高且厚的围墙,画地为牢般将自己困于此间,不想出来。
那些埋葬于他心底的秘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探知出冰山一角。
但是没关系,树挪死人挪活,前方没路我也要砍出条路来。
从内芯开始腐烂的苹果更可怕,因为表面依旧鲜红欲滴,吃到后面才会发现果肉已经坏掉的事实,前面吃下去的一时半会又吐不出来,恶心至极。
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很正常,其实已经疯了。我无法摆脱这种隐蔽的疯狂,甚至它对我而言如同是咖啡因,我对它带给我持续的快感和能量而染上了瘾。
上瘾的还有唐菲妮。
在我读研期间,有一年暑假她和王在野来美国找风夏玩,正巧我的室友准备在家里开生日派对,邀请我们一同前往。
派对上很好玩,风夏和王在野去了男生那边打台球、喝酒比赛,但唐菲妮只是轻轻抿了几口酒,也不玩游戏,起初只当她是对周围人不熟悉放不开,我便陪在她身边。
观察了会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心中一动,从室友那里借来了烟盒。
小巧的银色长方形外盒,打开后两边整齐码放着精致细长的女士香烟,中间还有个小夹层,我从里面拿出一颗胶囊,透明的表皮下有淡黄色液体在流动,乍一看有点像鱼肝油。
“我室友经常在考试前吃它,据说可以短时间内加强记忆力,是她托费城的朋友拿到的上等货。”
头顶的灯光暗了几秒,但我清楚地看见唐菲妮的眼睛在发光,她一把夺过,匆忙就着手里的酒吞了下去。
室友说过,这批药很纯,起效很快,往往一颗就足够了。我为了彻底撬开唐菲妮的嘴,又给了她一颗。
在极致的欢愉与交错的幻觉中,唐菲妮毫不自知地将风夏深埋多年的秘密全部抖了个干净。
但毕竟是她的一面之词,我没有完全相信。
23年初的时候我和风夏一起回国,他被C市大学的音乐学院聘任为教授,我们会定居在这里。
我经朋友介绍推荐,来到一家教育机构做声乐老师。
真好,姜来成为了我的学生。
还在美国上大学的时候,我便偶尔趁着节假日回国,前往绯花镇调查当年的案发地:星月小筑。
这家民宿曾经的老板是一对夫妻,其中妻子的名字是风柠歌,是风夏的大堂姐。
18年的时候星月小筑被转手,我前去入住的时候它已经改名为“竹米”,老板也换人了,是个肤色偏深的瘦削男人。
他叫任冬,因为出生在没立春的正月,所以还算冬天。
听打扫的阿姨说,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几年前他父母跟着旅游团出去玩,不幸遇上山体滑坡,整辆车都给埋了,人一下就没了。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而我在国内也需要一个帮手,任冬是个不错的人选。
我开始从风柠歌这边着手,姜来是她唯一的女儿,自然也是她的软肋。
姜来很喜欢我,把我当成好朋友来相处,因为她的母亲工作很忙,少有时间陪她,另外她从不在人面前说起她的父亲。
每周五下午5点半放学后她会过来上课,周末两天的课都安排在上午。
19号的周五,7点半下课后我带她去看了她心心念念的电影,观影过程中我们俩都默契地把手机调成静音。电影结束后我打车先送姜来回家,嘱咐她早点睡,随后回到自己家中。
回到家时已经是11点过半,我洗了个澡,喝了杯黑咖啡,整个人神采奕奕的,再次换上衣服出门。
乡下地多人少,许多村子一过晚上8点半,最后一波出来散步的人都回家后,小路和田埂上便再不见一个人影,加上路灯也是要暗不暗的死样,基本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我事先踩过点,下了高架后径直往绯花镇隔壁的小村庄里去,找了块空地,把车停好,又顺着来时的路走回绯花镇。
刻意避开游人多、店铺多、有监控的热闹街道,我绕了一条远路上山。
任冬民宿的后院种了很多树,外面装上了一圈围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座小木屋。
白日里的院子鲜花盛开,清香四溢,风铃叮咚脆响,枝头的明信片随风起舞,文艺情调拉满。到了深夜气温骤降,万籁俱寂,花树变得张牙舞爪,头顶处传来的风铃声也愈发鬼气森森。
我没有开任何照明设备,摸黑翻过篱笆进入后院,猫着腰拨开遮盖在门前的樱花树枝丫,拧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上一任主人把这里当成仓库,除了一些平时用不到的杂物之外,还堆放着前后院所需的各种园艺工具。
任冬接手后基本维持原样,只是多加了一层。
他挖了一个简约的地下室。
我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张小桌边,拉开椅子,掀起下方地板上的毛毯,打开闸门,顺着梯子一路向下。
下面空无一物,落脚的地方还是烂泥地,散发着一股泥土独有的腥味。
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需要它的隔音效果好。
清雅一年一度的校庆,去年因为我和风夏刚回国没多久,要忙的事情很多,所以错过了。
今年我决心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争取把当年相关的人都号召到一起。
风夏当了三年的班长,他的同学录里面有班上所有同学的邮箱账号,尽管有些人可能不会再使用学生时代的邮箱,但还有剩下一半的概率,我便拜托国外的朋友帮忙,给几个邮箱都匿名发送了带有恐吓内容的校庆邀请函。
好消息是邮件发送之后起了效果,心中有鬼的人终究抵不过害怕被报复。坏消息是风夏将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人拧成了一股麻绳,共同进退。
我通过风夏知道了风柠歌的电话和邮箱,同样给她发去了各种带威胁的短信和邮件,但都石沉大海。她和风夏一样,甚至比他还要沉着冷静,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那只能当面威胁了。
在地下室松软潮湿的土壤上,躺着被五花大绑、还在昏迷中的风柠歌。
我大步走上前,抓起一旁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