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带走了呼吸,但带不走记忆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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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倾泻在广袤的沙地,炙热的温度烤着疏落的矮房和辛勤劳动着的人们。年纪稍大的孩童们已经加入到大人的工作中,递过准绳、搅拌泥浆、铺晒纸莎草,年纪还小的则挥动着芦苇杆相互追赶着嬉戏,也有的一动不动觊觎着大锅里的鲜汤。
他刚结束帝王谷的巡察,从尚在开凿轮廓的涅甫赫珀鲁拉王的墓室回来,正巧赶上村里准备午餐的时刻。他日常的用餐很简单,闲暇的时候和村民们一样一天两餐,忙起来时一般两条长面包解决。
“族长哥哥!你回来啦,快过来吃东西吧!”
他轻抚拖曳着自己的小女孩的头,“比吉知道今天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吗?”
“我当然知道!”女孩骄傲地挺着鼻子,比划起短短的手指,“有啤酒鸭、椰枣面包、羊奶煮鱼……啊糟了,我记得大姐姐不爱吃这个的!怎么办怎么办?”
“还有其他的让她挑不是吗。比吉别担心。”
比吉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往少年身后探,最后眉头皱得紧紧的,抬起小脸,“族长哥哥,大姐姐呢?”
少年闻言,目光放远,落在帝王谷的方向。
晓蓠揉揉发麻的小腿,提起油灯站了起来。
她把油灯往墙壁一凑,光线所到之处古文字无所遁形。苦于即将燃尽的灯芯,视野渐渐陷于昏暗,酸楚的眼睛瞪着刻满半边石壁的象形文字,徒劳无功。
从被那名少年带进墓室开始计时,如今约莫已到中午。然而陵墓外的光线在中堂石门阻挡下,半缕都透不进来。
他是想把她困死在这里吗?因她打扰先人沉睡之罪名,或者是被她揪着带路当观光导游尝到不爽的滋味?可她刚打照面就拿出图特的证明信给他看了的啊。
沮丧叹了口气,晓蓠理了下肩上的斜包带,拍拍脸继续朝内室走去。
脚下的甬道不算曲折,偶有一两个拐点,整体角度微倾斜向下。两侧石壁布有上十组壁画,和底比斯王城宏伟宫殿见到的法老征战的情景,以及陵墓外室廊道的古埃及神话不同,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人们生产劳动、作息娱乐的画面,如倒带胶卷般呈现面前的壁画有嵌进了风景画的画架,有瞭望塔,也有人类的男性和女性,只是形态着装各异。一组组壁画由等同距离的间隙分隔,四边布满词意未明的象形文字。
真是很“古埃及墓室”风格呢。狭窄的甬道,壁上的板画,还有走着走着赫然挡住来者去路的石墙。
说是意外,晓蓠完全不觉得,吃惊则有几分。
一般情况,古埃及人的墓室壁画会有几幅用来显耀生前的财富和生活情景,但她端详了许久都看不出个所以然,这可和是不是商博良那样的语言大师沾不上一点边。
其次,也是迄今最令她奇怪的地方——挡住了去路的这道石墙上,和刚才走过的那段甬道两边一样刻着大段象形文字。
为了防止盗墓事件,祭司们通常会在通向墓室的最后一道墙刻上言灵铭文咒,例如她听闻的法老图坦卡蒙的『死神咒语』,以求达到威吓盗墓者或任何企图打扰墓室主人安眠的效果,不过据说绝多数收效微乎其微。
正因为使用的是言灵咒,而非祝福祈祷一类,没必要费力刻上大段文字。
晓蓠盯着仿佛在嘲笑她的“小鸟”和“蛇”,对自己明知无用的做功行为颇感幼稚。可恶。都走到这里了,没理由试也不试就放弃。细想一番,这其实和游戏通关有些像,回忆玩过的与之最为相似的游戏通关形式,就数填字游戏了。
曾玩过一个冒险类游戏,角色需要按下石板上的特定字符来开启下一关。
可是关键在于,她认识这堆字符的表象事物远胜过它们凑成一句后表达的含义啊。
横向,纵向,斜向……
不行,全无头绪。晓蓠发晕地摇头。连文字的表意都不懂,要解开这个机关根本是天方夜谭。
这时,那灵动女子的带着笑的眉眼在晓蓠眼前一闪而过。灵光瞬即闪现。擎高油灯,微弱的光亮伴随动作延伸到更远一些的地方,甬道前几面壁画入目可及。
以墙上五列十一行的象形文字作底图,按瑞士军刀刻在地面的几个构图,逐一抬手抚过石壁字符,几乎到了最后一个她升到喉咙眼的心都要下沉之际,赫然一声门闩打开般的声响,甬道轻微晃动了起来。
晓蓠倒吸一口气,全身紧绷地直盯着石墙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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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菲玛特步出庙堂,关上大门转身的一刹,瞥见老者面上褶皱间的盈盈笑意。
命人奉上葡萄酒和西瓜等水果,遣退了不必要的奴仆,伊菲玛特也在石桌前跟着就座。随意看了眼底下的棋盘,对方阵营已首发了一枚棋子,移动了两步。
伊菲玛特抛掷了木棍,同为白面朝上,他捏起棋子放到己方的第一格上。
“阿伊大人今日到来,想必不是净为了和在下玩棋子游戏吧。有何指教但请直言。”
“哎呀,神官言重了。老夫才是讨教的一方,倒给你颠倒过来了。”说话间,他执着人形棋子在方格上走了三步。
“不敢当。维西尔贵为王国举足轻重的权臣,菲玛若能为大人分忧解惑,那将是何等荣幸。”
仍是全部白面朝上,伊菲玛特把第二枚车轮棋子放在第一枚的旁边。
“那老夫就冒大不韪直言了。”
“维西尔请说。菲玛必将尽力而为。”
“神官不知有否发现陛下最近越发不同往常?”
“菲玛愚昧。望阿伊大人指明。”
“唉,这……”阿伊神色为难,手背摩挲着下颌,“自陛下遇袭受伤,这一年半以来,腿脚不灵需要依赖拐杖行走乃无奈之举,可数月前图特将军归来后,陛下的授权分配略为欠妥。众臣微词连连,都说图特将军虽救驾有功,但依惯例嘉奖,授予他将军一职已足矣,尚不必——”语声忽而消停,阿伊长吁了一声,苦笑中捎带一抹自嘲,“唉,公事不宜私下多说。老夫逾越了。”
伊菲玛特浑然不觉他的尴尬,移动棋子后抬起目光,面露微笑:“逾越之说何从说起呢,大人。您是王朝三代老臣,功劳之大毋庸置疑,忧王忧国已如每日日光沐浴大地一般自然,逾越的说辞实是妄自菲薄了。”
“呵呵,神官真会安慰老夫。”
伊菲玛特也不和他绕圈,直奔主题。“维西尔的担心确实不假,只不过在菲玛看来,有过虑之疑。陛下经历乱贼偷袭一直心有余悸,以致至今仍未能平复心绪,无法集中精神处理国是,但是即便如此,陛下身旁不是有着您时刻废寝忘餐的摄政扶持么?早在图特将军从下埃及归来前,陛下已吩咐过我,他日大人归来即助他调度军队,着手夺回北叙利亚的物资部署。修筑神庙地下甬道等事务则是陛下认为图特将军年轻气盛,有足够的精力担当,才对他委以重任,也是在考验他的能力。而尝试反过来思考,阿伊大人,陛下是为您的身体着想,不愿您操劳过度。您认为,在下说得有理吗?”
阿伊霎时找不到措辞应对,点头示意。
一枚车轮棋子到达第二十八格。前方障碍扫清,终点,近在咫尺。
“此外,就我所知,陛下和皇后殿下的亲近比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位更是蒙得伊西斯女神眷顾,皇后怀上了身孕。再没有什么比荷鲁斯神的血脉得以繁衍,更令维西尔您宽慰的不是么?”伊菲玛特敛起眼里的悦色,“在下多言了。阿伊大人恕罪。”
“神官说得对极,何罪之有。”阿伊嘴角扬起弧度,有几不可觉的僵硬。
并未亲自出门迎送维西尔的伊菲玛特在门边站了一会,准备返身收拾桌面。
“阿伊走了,出来吧。”
一个长发女孩应声从转角处探出了半个身子。
“不愧是师傅,藏得这么好都被您察觉到了。”说完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是你没把气息隐藏好,技艺亟待提高罢了。”
女孩不高兴地踢了踢地面的尘土,虽然实际上,屋里每个角落都干净得光亮如镜。“师傅从不说句好听的。”
“你表现出色的话我不会吝啬赞语。”神官喝了口葡萄酒,轻轻皱眉,虽说浓度刚好,酒味却始终不及以往清甜。
她郁结的表情愈加明显。“师傅您还是继续沉默好了。”
伊菲玛特放下酒杯,“说吧,我们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
女孩定睛望着桌上的棋盘棋子。一局终了,双方各有胜负,被视作障碍的,遭到扫除了,牺牲己方棋子的,未必就能成为赢家。而这背后涉及的实质性的争斗与斡旋,她不懂,也不想有懂的那一天。她只要待在王和师傅的身边,用她的能力,好好守着这两个人。
也许,一并守着这片黑土地和所有快乐生活着的人们。
脸颊扬起的笑容干涩,“师傅不是最初就知道了吗。”
伊菲玛特收拾好棋子,分别放进棋盘两端下面的暗格,“对阵要专心,特别在想好制胜办法以前。所以我是在第二枚棋子被撞回来的晃神间注意到你。”
她打量着被小心安放一边的棋盘,忽然想起:“这不是王的棋盘吗?师傅您怎么把它带回来了?”
神官指腹拭着棋盘一角,轻笑道:“朵坦尔才发现么。陛下钟爱雪花石,众人皆知。不过,这副塞涅特棋只是陛下命人特地打造的几副成品之一,虽外形肖像,但远不比陛下收藏的做工精细和用心。”
朵坦尔神情无来由转为沉重,“王……他一切还好吗?”
他侧过脸看向自己的徒弟,“你是见到什么了吗?”
女孩却是错开视线,皱着眉垂下了头,“朵坦尔不喜欢维西尔师傅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伊菲玛特一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说起来,你和赫梯的伊修塔祭司还有信件来往是吧。”
朵坦尔垂在身侧的手发颤着蜷缩起来,“真的,一点都瞒不过师傅呢……”
“关于赫梯的?”
“我……我不是很确定,画面闪得很快,鹰和鹫的旗子染了红色的液体,地上有个人抱住另一个人……然后,再没有别的画面闪现了。”
那样的话,大抵是叙利亚完整统治权的争夺战爆发了。神官握着酒杯的指骨不由自主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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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鸟低空翱翔,乘着扑涌过顶的浪花寻觅食物的踪影。时值大绿海海水回暖,离岸洋流上升交汇,带来丰富的营养物质,兼之海鱼集群回溯产卵,猎人随猎物而动,所以有了大群海鸥信天翁齐聚觅食的一幕。
中午阳光正好,视野可以达到极远的地方。图特十指交叠,惬意地躺在红木小榻上,双眼微眯着眺望远处的海面。
罗塞塔的天空永不会阴霾,起码他每次来访都只见到海天一线的景色。天蓝,海蓝;天黑,海黑。天上星辰地上灯火的辉映不过点缀。不像上埃及的大多数诺姆,一年之中有黄沙蔽天的时候,也有乌云密布的时候。
视线追逐闪电般俯冲入海,然后在白色鸟群中央悠哉盘旋的异物。
如果人也能借着翅膀在天空飞翔,感觉将是怎样的呢?
“大人,您交托的事情已经办好。”
男人的声音阻断了他的突发奇想。图特起身,“他们反应如何?”
“船队联盟表示会在西得节造好要求的数量。伊菲玛特大人来信小麦等主要粮食已从下埃及各地相应调出,两个月后能全数到位。托蒙德大人按计划说服了四大商队出资招募雇佣兵和负责武器提供。”
“军事布防的进展情况?”
“海岬的堡垒已经加固,巡察兵也配置完毕。另外诺姆长颁了诏令,即日起严查来访者,对可疑人员予以扣押和审查,同时对兵营区加派军队防护。”
踱步向阳台边,他朝大海吹了声口哨。“达米耶城的港口修建得怎么样?”
“在海上民族留下的设施基础上加以完善,赫迈尔港的修建很顺利。”
哨声高亢,很快,一只游隼飞速来到图特身侧,收翼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把你要过来真是要对了,赛米特。”
青年保持着单膝跪地的行礼姿势,“多谢将军夸奖!”
“阿鲁那锡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