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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夜 右岸,左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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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一条河,隔开了浮华的心跳和寂静的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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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座城门……数字还会往上增大吗?晓蓠有些疑惑地想。

『百门之都』,荷马对古埃及的王都底比斯的赞誉显然不是夸张。一百座城门,事实上数目不止于此。

百多座城门,单是最外围的护城墙就有接近四十座,尽管如此,这么多城门同时存在于一个城市内却不觉厌烦。谁能对相距百来两百米的通道口产生厌烦的感觉呢?

只是底比斯城委实宏大。这个“宏大”,一指城市的面积,二指建筑的规模。

底比斯城,据晓蓠粗略估算,是罗塞塔城的三倍之大。也许差距并没有这样巨大,毕竟罗塞塔给她的印象是一个发达的二线城市。环城与主干道以及众多街巷交错相接,不比阿玛纳的规整有序,却十分宽敞,城内自由、热情奔放的气氛跟坐望爱情海的雅典不相上下。为了提供一个理想的商贸发展的环境,城市扩充的环节必不可少。因此晓蓠怀疑自己估计错误不无道理。

神庙星罗棋布、宫殿连亘的王城风貌,跟高低有致、街道两旁多是矮小平房和连片商铺、临岸海滨腾出一大块空地用作货物中转的罗塞塔风格迥异,导致她像个从一片灌木林走进原始森林的野人,视野一下子被高大华美的巨石建筑满满填充。

整座城市除了脚下柔软却结实的沙地,便是或灰白或棕黄带粉的花岗岩建筑。此外晓蓠曾在下城东南的角落瞥见成片的泥砖矮房,让她怔愣了几秒,不过她也迅速醒悟过来。像纽约、巴黎那样的国际大都市尚且存在贫民窟,遑论古时的都城。

话虽如此,她对同为一国首都的哈图萨的“贫民窟”却没什么记忆。不为别的,晓蓠已在马车上断断续续展开了底比斯王城二十天深度游。

“十六只公羊……”

这时前面传来明朗的声音:“晓蓠小姐,阿蒙神大神庙到了。您是要下车吗?”

“不了,直接回将军府。”

听完声音闷闷笑了:“晓蓠小姐特意过来是为了数阿蒙神圣物的石像?”

晓蓠打不起精神附和他:“你管我。”

男子一听察觉不妥,“晓蓠小姐,您不舒服吗?我现在立刻送您回去。”

晓蓠隐隐好笑,依然趴在马车扶手上:“不用紧张,今天热了点,我好像有些虚脱罢了。”

他虽然松了口气,语气却仍是一派严肃:“将军交代了要好好照看晓蓠小姐,万一您有什么闪失,我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哪有这么严重。放心,我很好,只是口渴死了。回去见到你将军我先向他讨水喝,你趁机溜掉他就来不及盘问你了。”说完晓蓠自己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穿街过巷,马车飞驰在底比斯的大路上,两旁的街景飞速倒退。

“你家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小姐怎么来问我?您和大人是知交,理应了解得比属下多。”

晓蓠纳闷,她什么时候了解那个人了。

“孟斯贝尔,回答我问题。在你看来,你们的指挥官是个什么性格的人?老实作答,否则你让我不痛快了,照样给你定罪。”晓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呀,这真为难我了。”

“你大可安心,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以人格作保。”话音未落,她急忙加了句:“别问我‘人格’是什么。”

孟斯贝尔微微奇怪,但也不深究。他开始思考怎样回答这个被身后女子用『人格』保证保密的问题。

沉吟了一会,孟斯贝尔吐出了几个词:“果断,睿智,沉稳……还有寡欲。”

晓蓠乍听最后那个词,笑了。“前三点我大概理解,最后一个……怎么说?”

“不瞒您说,不论军队还是城内,都不缺侍姬,您应该听说过的,就是——”他顿了顿,晓蓠应了声示意接着说,他才开口道:“给我们提供性服务的年轻女子,年龄从十四到二十四岁。只要军队的将士有需要,她们就会应召和对方行房事。大家的需求强度各有不同,但一年之中一至两次已是极低的频率。可是将军他……在我到任后都不曾召过任何侍姬。”

“于是在你或者你们看来,他这就是寡欲的表现?”晓蓠莞尔问道。

孟斯贝尔迟疑地点了点头。晓蓠酝酿着该如何回应,却听他径自说道:“您是大人第一个带回来留宿将军府的女孩。”

晓蓠语塞了。“我本该去打扰帕拉米苏将军的,也许我现在改变主意他还会勉强收留我。”

“哎,千万别!晓蓠小姐,请忘了我刚才的话。如有冒犯,请您惩罚!”

“你老是那么紧张干什么?我离开了你的将军大人也不会感到异样。”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知是不是那府邸太大,明明两人的房间离得不远,可以说只隔了一堵墙,她碰见他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晓蓠柔声道:“况且我又不是你的上级,有什么权力处置你。别让你将军听到才是,不然他真有可能因你藐视军队纪律轻视上级权威对你重罚,而我则落得不识好歹迷惑埃及将士的不实罪名。”

明知道脱水口渴是不应该多说话的,她却每每因为他的信息而忍不住回馈自己的看法。结果愈是交换,愈是不可收拾。

“你的头发长了。”这是他们重遇那一天他对她说的第二句话。晓蓠记得自己貌似回了句:“人也变黑了。”

自哈图萨遇险后,过多久了?好像有四个月了吧。这期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再见到他,感觉却像时间依旧停留在他为她吸出毒液的一刻。

拉姆希和安蕾琦纱朵拉看她的眼神都带了探视的意味,而前者玩味的表情让晓蓠周身不自在。四人搭乘同一条芦苇船前往底比斯,旅途上仍是以拉姆希和安蕾琦纱朵拉交流为主,偶尔她和图特会打破沉默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两人间的对话几乎没有。

有一次她神游,隐约听到两个大有来头的男生谈起西亚的局势。

狂雷之子戈纳里维领兵奇袭萨姆萨特城,修筑堤坝堵截幼发拉底河上游河水,赫梯军队副帅柯缇娅带骑兵两千五百率先赶赴,沿途招集民众协力破坏堤坝。戈纳里维旋即派兵阻拦,双方争持一个月,赫梯两位皇子先后领军抵达战事前线,一方面镇守卡基米什城,一方面兵分两路,沿幼发拉底河北上以及从黑山直接发兵包抄狂雷之子和他的军队,三军会师兵临城下。敌我对峙三个月,戈纳里维带着不足八百的精英骑兵强行突围。

“垂死挣扎。”拉姆希给出结论。

“想要生存,才会挣扎。”图特不以为然。

而晓蓠想到的只是,塔鲁苏醒过来了?一旁的安蕾琦纱朵拉则出奇安静。

芦苇船逆着水流拐过一个急遽的河湾,高耸的方尖碑赫然闯入视野。紧随其后是肃穆壮观的神庙群,连绵不绝的拱廊和石门横亘其间,宏伟辉煌的庞大宫殿倨傲屹立河滨,纵有高大城墙挡去一角,与之相较却是小巫见大巫。初升的太阳给踏入新一天的城市一点一点染上金红的色彩,朝气乍现。

“你在看什么?”晓蓠见他全神贯注地眺望远方,方向却和底比斯截然相反。

图特收回视线,看她的墨黑眼睛仍和以前一样,叫人无法轻易看出其中的波动。“死者的国。”

晓蓠皱眉,不禁往他刚刚投去视线的方向一探究竟。是一片辽阔的荒漠。视线随着船身移动,眼前除了漠漠黄沙,还有那几座极尽天边的大山,山体上似修有什么庞然建筑。

她正想问他那是什么地方,却听到他分明向着她,又如自言自语般说道:“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么。”晓蓠不住一怔。

上岸时,看到一个少年等在一边,神情姿态毕恭毕敬。这是晓蓠第一次见到孟斯贝尔,他和图特、拉姆希一样戴着白色头巾,两边耳垂各戴着一只耳钉,不过孟斯贝尔赤着上身,只围了条短裙,腰间佩刀。然而他开口讲不到四句话,晓蓠就清楚感到体内一股火气在源源不断地涌上。

图特是将军,常驻底比斯,统领八个军团,麾下步兵32000、战车8000,兼任王城护卫队队长一职。拉姆希也是将军,常驻阿瓦利斯,统领五个军团,外加一支常备军达12500的骑兵队,一年半前被现任法老派遣到法尤姆镇守……哦附加一点,拉姆希的名字不叫这个,而是帕拉米苏。这些都是从图特的直辖传令官,诚实坦率的孟斯贝尔先生的口中打听而来的。

于是在落脚点的选择上,晓蓠毫不犹疑地将天枰倾向了图特。

她从头到尾都不曾动过到拉姆希家里住的念头,尤其在知道他欺骗——或者只是欺瞒,但见鬼的谁管他——她三个多月后,晓蓠怒极,即使知道自己的发怒不可理喻,她仍打从心底决定宁肯露宿也不要和这家伙朝夕相对。同一时间,她想到了最初跟图特的约定,抱着试试的心态和他重提,心里期盼假如能寄住在他朋友家里,就算要出卖劳动力吃苦干活总比露宿来得实际。但是晓蓠由衷搞不清楚图特是有心捉弄她还是别的原因,他竟然让她跟他回将军府,不忘若无其事地“解释”了一句:“这里是底比斯,比尼夫在孟菲斯。”此时帕拉米苏戏谑的带笑眼神越来越张狂,在安蕾琦纱朵拉似懂非懂充斥猜测的视线聚焦下,晓蓠破罐子破摔,快口答应了他。

因此,所以,结果,有了如今飞驰奔回那人府邸的一幕。

思及此,她又有那种无力而讽刺的感觉。一方面她庆幸自己能够逃开帕拉米苏探究的目光,不必为如何说明自己和图特的关系渊源却依然可能被单方面误会而犯愁。另一方面,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一心一意收集回去方法的线索,岂料在几乎还是原地踏步的情况下就撞上麻烦源头之一,而且是被她列为了现阶段终极敌人的他,现在更是进入了他的生活圈子,简直糟糕透顶!

“你在啊。”跳下马车,目送孟斯贝尔逃命似的驾车离开后,转身看到他晓蓠难掩惊讶。

他几不可闻地应了声,调回放远的视线,“今天去了哪里?”

晓蓠想了想,“将军大人,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晓蓠什么地方都没去,不过是游览经过罢了。”她本想和他兜圈玩玩文字游戏,可一触到他静默深邃的目光,她就径自弃械投降了:“阿蒙神大神庙。”

“嗯。”

晓蓠对着他这样淡漠的回应,有些生气了,“你怎么还是那么惜字如金!”

“惜字如金?”图特头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词。

“没错!”晓蓠说得咬牙切齿,然后激动地走上去,双手按着他的肩膀用力摇,“还有寡欲!”

图特这回没有复述,反而难得皱起了眉:“谁说的?”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词,这个认知他还是有的。

晓蓠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孟斯贝尔。”

图特轻笑,也只能是他了。“你把我的传令官哄得跟孩童一般,我不得不重新审度他的自律能力。”

她一愣,手上力度一下子放轻。他这样说算不算在怪她带坏了他的得力下属?晓蓠直觉为自己开脱:“我…我哪有,都是我问一句,他答九句的。”

他认真思考,“我今晚就把他下派到营里从头训练。”

“你要罚他?”孟斯贝尔犯了什么错?晓蓠的思维完全转不过来。

图特直直看向她,黑眸中的笑意渐渐浓烈。“他多嘴了。军务外泄,妄评直属上司,这两项罪名足够了吗。”

他这哪里是询问句,分明只是陈述句。陈述句!

“莫名其妙的家伙!你何止寡欲,还冷淡、别扭、傲娇!”晓蓠握住图特的胳膊,又开始死命地晃。

又是他听不懂的词,她的脑子里到底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她生长的国家有关吗?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他捉起她的手,试图将她几乎陷进自己皮肤的十指掰开:“别晃了,我头晕。”

晓蓠哼了声,准备放过他时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失态,神色顿时发僵,特别是察觉到他和她掌心相贴,脸“唰”地烧了起来。

图特抽回手,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晓蓠暗自松了口气,右手抚上几近狂跳的胸口,却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不觉顿住。

“进去吧。你该口渴了。”

晓蓠呆呆应了一声,但仍抑制不住凝望自己的右手。上面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她才勉强回神转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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