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索取的关系,隐藏全貌的真言,有所保留的期待束缚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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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穆路王国是一个拜金国家,国内各城的建筑无不精雕细琢,不惜工本使用花岗岩和大理石构建起来的宏伟神庙是突出的代表。毕布罗斯作为阿穆路地区的海港城,更是仅有的佼佼者。但相对应地,过于注重物质,忽视管理体制的建立,城市管理作风散漫,对外来访客采取无为而治的管治方式,必定会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如商贸贿赂、内线交易、盗抢事件等时有发生。
然而相比起推罗和西顿,这两个同为腓尼基人建立的商港城邦国家而言,毕布罗斯城的在外声誉可比它们好不止一点。最初以自身良港为优势资源,发展出专供商船货物流转,贸易繁荣的富饶国家。毕布罗斯,或者说阿穆路王国的拜金风气,便是受这两者传染而成。同是货物中转点,区别在于,阿穆路王国严禁运载奴隶的船只停靠毕布罗斯的西密拉海港,以致多数在各国之间进行奴隶贩卖交易的商船只能选择驶进推罗或西顿的港口。
推罗的财富是这三个国家中最不可匹敌的,但同时,其名声也是最差的。启示录中曾明确表明,推罗在上帝的眼中是个“诱惑人及逼迫人的世界,与神的城对立”的国家。推罗还被比喻为妓|女,并非只因其以赚钱为主,更是因为它的取财之道无所不用其极。
晓蓠是从《圣经》和他人口中综合得出了以上结论。这些乱七八糟的本可被她一笑而过,只是在这一秒对她来说却极为讽刺,因为这个“他人”正是傍晚时分对她施行了打劫行为的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和把她当做商品接收的船长。
在她被刀胁持,不得不交出包里的三袋贵重财产后,左眉毛至额角有一道疤痕的少年仍不满足,把她押上了一艘商船。甲板上的船员一下子全停下手上的活,来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毫不避讳地聚焦了在她身上。不久船长模样的胡子大叔看到她后,立马皱起了眉来,用晓蓠听不懂的语言和盗贼少年说了几句,在她听来像是在抱怨。于是晓蓠抱着侥幸心态地理解为,他是觉得“被送上门”的埃及女孩这么瘦小分明没有充当苦工的资质,又或者不是什么大美人,打算叫那盗贼小鬼把她带走。然而后续发展却是大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少年哼着小调,自以为很酷地下了船,她则被反剪双手用粗麻绳绑住,毫不客气地扔到了地下室。晓蓠开始在心里为自己哀悼。人要倒霉起来,好像永远都见不到尽头。
在她还未来得及思考怎样逃脱时,一阵巨大的响声从下面传来,然后船身摇摇晃晃,晓蓠没有任何预兆地自地板中间开始翻滚,直到“嘭”的一声,和船板来了个亲密接触才静止下来。
晓蓠表情扭曲地坐起身。听着近在咫尺的波浪声,她脸色发青:出航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满脸腮胡子的大叔打开了地下室的门,走到她跟前问道。见她一脸戒备地瞪着自己:“不会听我们的话?还是不想回答?”他换了古埃及语问。
“你和刚才那个盗贼小鬼是什么关系?”晓蓠条件反射地反问。
“丫头,你好像有点主次不分。你现在可是在我的船上,不听我的话当心我随时扔你出船外。”他顿了顿,眼神尖锐但面容未改,“再问一次,你的名字?”
晓蓠收起凌厉的架势,但依然警惕。“晓蓠·卡纳冯。请叫我晓蓠。”
“算你明白事理。”大叔嘴角微扬,站了起来:“我叫乌扎达瓦姆,这艘船的船长。客套的寒暄到此为止。待会会有人给你面包,别饿坏了。”
看乌扎达瓦姆就要离开,晓蓠忍不住高声呼道:“请等一下!你们是什么人?这艘船要到哪里?你们准备怎么处置……”
话还没说完,门就应声关上。晓蓠顿时泄了气,消沉地靠在船板上。
都怪自己不听帕苏伊的话,如今又陷入了不明的状况之中。别说无法按照原本的逃亡路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就这样和帕苏伊失去了联系,肯定会让他很担心,伊纳尔他们也一定……还害了塔鲁。那样温润的少年,像春风一样温暖包围着她的少年。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逃的好。什么都不干,不就好了。
不。不可以这样想,晓蓠。你没有资格后悔。
“吱”的一声,随着木门打开,有人快步走了进来。晓蓠瞬间又提高了警戒。
“哦……真是个不得了的丫头。先不说是个小女孩,年纪轻轻就充满对旁人的防备。”他刚说完,人已停在她面前,一同出现在她面前的还有一个装着几条长面包的陶瓷盘。“吃吧,船长吩咐带给你的。”
晓蓠望了一眼眼前色泽有点干涩的面包,又看了看对着自己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的魁梧男人,缄默了许久,终于抬起视线:“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促狭一笑:“四海为家的人。”
“不要兜圈。我想知道的是,你们的船是做什么行当的?会经过什么地方?”
“你这可不是求问的态度。”
晓蓠的耐性快被耗光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拜托你,告诉我。”
“我们的船肯定不是运载奴隶的商船。”男人边在晓蓠旁边坐下,边挑着眉看她。“似乎你并不意外。我们的船负责运送埃拉西亚产出的各种资源,例如铜矿,然后途径不同的港口城市,跟有需求的商人和商队进行货物交易。”
晓蓠点头。“下一个停靠点是?”
“推罗。”
“推罗?为什么?”
男人像意想不到会被这样问到,愣了一下说:“你问为什么?推罗确实除了海峡通行税和停泊入港税,还要另行收取海港维护等名目的杂费。我们是之前和一个经营红铜生意的富商定了两期贸易合同,今年也要停靠伽临港把货物卸下。”
晓蓠沉默了下来。她需要探取的情报还有很多。但首先,她必须先填饱肚子。
只咬了一口,晓蓠忍不住直皱眉头:“这是什么面包?怎么有这么多沙子?”
“哈?沙子?”他抓了抓头发,“这都是从埃及买来的面包。和埃及当地民众吃的普通面包没不同啊。”
她盯着被咬了一口的面包:“你们平常都吃这种面包,没发现有问题吗?”
“啊……是有点怪,不过我们都习惯了。”
“你们就不会从其他地方买吗?”
男人轻笑了一声:“你以为这面包是多久前存进来的?半年前就从埃及三角洲出发,往东北航行,辗转经塞浦路斯来到迦南西岸。我们这些以海为家的人,一、两个月待在海上是家常便饭,长的话四、五个月也试过。方便储存的食物最欢迎不过。”
面对他的答非所问,晓蓠觉得十分无语。大概他是想表达,他们航经的沿海港口城市没有制造面包的磨坊吧。
“说起来,那小鬼……”她想起那个比皮皮还矮小的少年,酝酿着措辞,“那个抢了我财物,又把我交给你们的男孩,是谁?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觉得呢?”
晓蓠望了他一会,又兀自垂下头,“因为没钱?”
“答对了一半。”男人笑笑,“波史克是想还钱给船长吧。”
“还钱?他年纪这么小,会欠什么钱?而且还用到打劫这样卑劣的方式。”
“我说你,还真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呐。”见晓蓠一脸茫然不解的样子,他接着说:“当人走到绝境,什么都不会在乎了吧。哪里还计较卑劣不卑劣。”
“所以就要抢其他人的财物?”晓蓠仍是搞不懂其中的逻辑关系。
“他没有杀人放火已经很不错了。在我们沿海经过的城市,多的是令人发指的现象,你管得了多少?算了,反正你被波史克当作船费付了给我们船长。就是这么回事。”他站起,低头俯视晓蓠,“我劝你老老实实吃完这些面包,这是船长唯一免费提供给你的食物。你要不吃下去,要不饿着。自己看着办。”
男人关门。晓蓠视线落在那盘干瘪的古埃及面包,默默叹了口气。
帕苏伊,对不起。塔鲁、伊纳尔、皮皮、奈琪,对不起。丽丽塔,没办法亲自将米斯提还你了,但愿它会回到你身边。还有图特,明明那么辛苦才说动你带上我,自己却一再走丢……但我答应你们,我会努力活着,直至,找到回去的路。
晓蓠恢复知觉时,已是新一天的早晨。对自己的双手恢复了自由,晓蓠无不惊讶。她一步一顿地摸到出口,地下室的房门稍稍一用力就推开了。外面刺眼的阳光令她反应过来,地下室的油灯不知何时熄灭了。
沿着阶梯攀上甲板,船员只瞄了她一眼就回过头继续忙活。她的肚子开始鸣叫不久,昨晚曾和她聊过天的男人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可这回他递给她的不是可以作为营养早餐的食物,甚至不是那些干瘪瘪的古埃及面包。晓蓠迷茫着接过他硬塞进自己手里的水桶和干布,然后听见他一本正经地说,从今天起,她要在船上工作直到船驶进了伽临港下船为止。晓蓠第一时间想到昨晚那算不上晚餐的晚餐:
“不是说那些面包免费提供的吗?”
“面包是免费的,你的船费总不能免费——这是乌扎达瓦姆的原话。”他说罢就走,临离开前像猛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船长让你擦完船头的甲板再去船舱领早餐。”
于是晓蓠顶着空空的胃开始了一早上的清洁工作。原来她迄今最令人满意的作用便是以体力劳动支付自己的三餐和船费。只是可恶,晓蓠不甘地咬牙,又不是她自己要上这艘贼船的!
就是这样,晓蓠干了三天无谓苦工,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在商船航海期间,晓蓠籍着出卖廉价劳动力,和船员一块工作的机会,接连打听了有关『愿望杯』和另外三样可能是神秘宝藏的线索。结果不出所料,仍是一无所获。最后她别无他法,去询问船长大叔和巴菲利斯特。
“愿望杯?那是什东西?”巴菲利斯特一口前所未闻的语气。看见晓蓠满脸木然,他笑着调侃:“你找来做什么?”
晓蓠依旧木然,接着被他半押着去了船长的房间。
“没听过。”船长放下喝了一半的陶碗,房间里充满着酒气。见晓蓠蹙着眉露出嫌弃的表情,乌扎达瓦姆故意靠了过来:“小妹妹讨厌酒吗?这可是从埃及购入的葡萄酒,货源是下埃及驰名的丽忒…什么,名字我忘了,总之是家不错的葡萄藤庄园,主人是埃及的将军,那里酿造的葡萄酒酒质一等一纯正,只是加上了运费,酒商的索价高着呢。”
又是古埃及。
晓蓠无心纠缠在这上面。她把话题扯了回来:“那船长有没有听说过地中……大绿海沿岸地区流传有什么神奇宝藏的传言?”
“唔……”船长抚着浓密胡须包围的下巴,思索了好一阵子,“有是有,如果血珀算的话。”
“血珀?”晓蓠重复道。她在脑内飞速搜索着与这个词有关的信息。血珀,好像是琥珀的一个分类。
“波罗的海在五十年前发生过大旱,整整三年间一滴雨都没有。随之而来的是旱灾、饥荒、难民。后来有渔民从逐渐干涸、面积不断变小的大海捞上了一块色泽比之前都要鲜红的血珀原石。”
“哦,这我也有听过!”巴菲利斯特忽然开口道。
“除了色泽外,这块血珀还有什么特别?”
乌扎达瓦姆回到刚才的座位,自顾自坐了下来,端起仅剩一半葡萄酒的大碗仰头一饮而尽。“一般而言,琥珀在火的灼烧下都是会慢慢熔化成蜡滴,但这块血珀原石在雕琢过程中,被工匠不小心拂开掉到了加工台旁边的火炉里,他拿钳子钳起来发现血珀不但没被烧熔,上面的云纹还变得比原先要更细致、均匀。自那以后,大旱结束了,随之而来是倾盆的大雨,下了足足一个月。”
这里面有吹嘘的成份吧。如果是真的,那也太不可思议了。晓蓠暗想。
“当然,这都是靠岸时当地渔民献宝似说的。”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单手从旁提起榛色的木桶,往大碗里猛倒佳酿。“五十年前,我还在啃着乳|头呢。”
晓蓠突然想捂住耳朵。
“那后来呢?那块血珀到哪去了?”
船长端着陶碗,想了想,“这就不清楚了。”
你们以航海为生的人不是最喜欢到处找宝藏的吗,怎么可以不清楚!但她终究生生咽下了这句质问,到底乌扎达瓦姆的警告言犹在耳:随时扔你出船外。
“唔唔,我好像听过。”
晓蓠敏锐地转向巴菲利斯特:“听过什么?那块血珀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