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渐渐攀上山的肩膀,含羞露出半张脸,一线烛火晃了晃,暖融融的推开了水榭的雾气。
“难得寻你,我就来找你了。”知融举着烛点亮四角的灯烛,火焰轻轻舔着她的眉眼,如梦似幻,“说说你吧。”
“你这么问,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封步南眉微微蹙着,唇却笑着,“我嘛,小时候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哥哥在郑家唱戏,我呢,被安置在一个院子。”
可一个孩子,还是个无用的孩子,除了能拖累人也没有其他作用。
郑家公子喜欢凤穿堂,可是凤穿堂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步南,他就以为只要封步南一死,凤穿堂彻底心灰意冷自然也就不反抗了。
算来算去,也没算到凤穿堂会吞碳。
“那时候大病初愈,就被郑家人赶出来了,我去找了哥哥,怎么都没找到,我以为他不要我了。以前怨恨他不要我,长大了后觉得他是对的。”封步南说,“小孩子嘛,只记得他转身的模样,病好之后不知道他在哪,加上别人的撺掇,就这么错开了。”
她有时候会想,要是当时再等待一下,再熬一会儿,会不会就不会分开?
“后来我饿的要死,有人问我想不想吃东西。我说好,就把自己卖出去成了婢女。”她说着,眸光融融,“到了百鸣都,才知道原来是进京选秀,那家小姐是个很好的人,可惜不长命。”
小姐是个很标准的大家闺秀,不争不抢,到死也只做到了美人。
她死的时候没有喊母亲也没有喊父亲,而是拉着封步南的手说,抱歉,也只能这样了。
是啊,也只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
那是她第一次设局,看见封步南成为皇帝妃嫔,她笑了笑,慢慢扶着花树走着。
“我不能活,但我总不能让你死呀。”
当妃子也很忙,忙着活忙着争宠,老皇帝最喜欢拉着她的手,问:“若是阿南做了皇帝,要做什么?”
封步南只好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陛下……妾……如何做得?妾害怕。”
见着人这样,老皇帝抚掌大笑,拉她到怀里,“是呀,你一个女人怎么会懂?”
她当然懂,她怎么不懂,她要是做了皇帝,就把天下管好,百姓吃得饱饭,穿得上衣,母亲可以哄孩子,不要讨好丈夫。
“我第一次见到度明忧是在贵妃宫中,她跪在烈阳下面抄书,见到人也不抬头,我觉得她和我有点像,就挪到她旁边,好让伞可以遮到她。反正我两都是受罚,何不舒服点?”封步南说到这里笑的真切了些
贵妃还要做贤妃,她又是陛下最小的妃子,再罚也不至于要她死。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遮太阳受罚。
过了没多久,度明忧就找到她,说话直白的吓人,她下巴一抬,凤眼凌厉地割开她的心神,她问:“你想做太后吗?”
封步南当时用扇子遮着半张脸,满树栾花杂杂驳驳,光影在她脸上晃动,她说:“想啊。但不只是太后。”
一身檀香扑了她一脸,浓郁得几乎成为一把刀,割着这座严明的都城,度明忧贴着她的耳说:“我让你做开国将臣。”
陛下年老,就爱和年轻的女孩子玩,放风筝啊抖鸟雀啊,封步南就笑着拍手,伏在人肩膀上花枝招展地笑。
嚯!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浑身上下生机勃勃,透过眼睛透过皮肤汩汩流出来,老皇帝直了眼。
老皇帝拉着她批奏折,她被逗得直笑,欢快地像是不知苦难的小百灵鸟,“有陛下就好啦,陛下会护着阿南的。”
老皇帝喜欢这句话,捏捏她的脸,“朕会一直护着阿南。”
小皇子跪在阶下,她提着裙摆路过,又折返回来,裙摆浪花一样拂过小皇子的手,她蹲下来,侧过头,“你是谁?”
旁边的太监就挤着笑说:“是九皇子。”
九皇子好啊,有一双和老皇帝不像的眼睛,她抱着花翩跹地飞进去找皇帝,隔日,九皇子就成了她的儿子。
老皇帝召来九皇子,封步南随随便便簪了长簪,拢着鹅黄的裙,裙摆流光般从榻上垂落,垂到了九皇子的眼里心里,富有生气的颜色莽莽撞撞地打破了红墙绿瓦。
年轻的母亲,年轻的儿子。
母不母,子不子。
活像是笑话,逗得人哈哈大笑,笑声恨不得传到宫中的角角落落,但是没有人敢笑,虽然皇宫的笑话一直很多。
大家一致保持沉默。
嗨呀!还得是贵妃的大臣厉害呀,又是死谏又是告老还乡的,老皇帝年少时的那点征战沙场的暴戾和叛逆出来了,提着剑拖着贵妃要杀,贵妃硬气得很。
还是她求着皇帝,贵妃恨她恨的咬碎了牙,恨不得将她溺死在池塘,吊死在房梁,她施施然地带着新儿子在她面前转圈。
贵妃搬出那点情义求着皇帝给福成郡主度明忧和自己侄子赐婚,要做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想在秋后蹦跶几下。
一个没爹的郡主和一个被忌惮的世家公子,老皇帝一想,也成,让他们在生个孩子留在百鸣都,更好。
郡主和第一位郡马好不容易回到天府城诞下第一个孩子,郡马命薄接不住泼天富贵,留下了郡主和孩子。
贵妃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天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老皇帝可就找到由头,大手一挥,把孩子召回了百鸣都。
又想了想,给郡主又找了个将军当郡马,没想到也没了。
封步南笑得不行,鬓上的金镶玉簪子滑落在地上,笑得脸颊泛红。
九皇子在给她按脚踝,她挑挑眉,“你说,这天府城的风水是不是咬人啊?”
九皇子抱在她,埋在她的怀里,“阿南……”
“谁是阿南?这里可没有阿南,要叫母妃……”她嗔怪地问,指尖点点他的唇,眉间的春色滚烫地恨不得烫伤人的心,声音轻地像是风,“你要试试我咬不咬人吗?”
她好不容易找了贵妃,促膝长谈,这一谈可不得了,贵妃晚上邀着老皇帝喝酒,喝醉了,就活活把老皇帝勒死了。
她说,你女儿是皇帝害死的,您知道吗?
贵妃有个儿子,还有个女儿,女儿是在老皇帝还是皇帝的时候,老皇帝为表忠心,将女儿换了个身份进了宫,成了和亲的公主。
最后,被祭旗。
贵妃到现在都还以为女儿是在途中被误杀,甚至误害了他人。
贵妃勒死老皇帝,她的儿子跪着唤母亲,贵妃等到老皇帝咽气,还狠狠勒了几下,她冷冷地看着她的儿子,说:“你闭嘴!”
这个儿子不是她的儿子,是皇帝的儿子。
朝野大乱,还是九皇子顶着压力,起兵镇压,九皇子众望所归啊。
九皇子也是皇帝的儿子,想的一件事情就是怎么杀了兄弟,怎么笼络外亲,想到天府城明汝王的郡主,说要赐婚。
那晚,她也没和九皇子吵,只是没让人进门,用都用完了,哪里还有二次使用的道理?
郡主入宫看孩子,与探花郎明镜台相遇,探花郎没求皇帝求了太后。
封步南那时候问他:“你能做什么?”
明镜台说:“什么都能。”
皇帝是想监视郡主,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忠诚的像是狗一样。
她耍了个手段,让皇帝看见了明镜台,明镜台顺了心皇帝也顺了心,大家都顺心了。
后来的一切,知融就知道了。
“前两个郡马,真的是自己死的吗?”知融问。
“谁知道呢?”封步南浅浅的笑着,温柔地像是绫罗绸缎。
“你既然有了明镜台,为什么还要找我们?”知融看着蜡烛越烧越短,“你不信任他,又想查案。”
“其实我早就查到了,但我想见哥哥一面。明镜台也只是个障眼法,得让他有事情报给皇帝,他本来就是要死的。”封步南看着她,“死”这个字她说的很轻巧,和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他还得死的有价值。至于你们,我一开始没想到,只是明忧和我说了,我觉得试试也无妨。”
“况且,我也没说谎。我去戏台,就是为了祭拜家人。所以,我还得谢谢你们,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
“所以,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当郡主或者太后。”知融握着她的手腕,上半身不断倾向她,恍若沉沉的乌云,“你们想要割开天府城称王,和百鸣都分庭抗礼。”
封步南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瞳孔里的火苗跳着燃着,仿佛只要一扑出来,就能将人烧的灰都不剩。
“是,就是这样。”
不论是抛弃孩子,杀害郡马,建黄金台,招兵买马都是为了这个。
“你想过输了怎么办?”知融又问,她很好奇她们将生死放在什么地方,是抛开还是握紧。
“输了?输了又怎么样?”封步南抽开手腕,眉间簇着烈烈的火,烧不尽,“我们不会输!”
知融觉得这样很好,就应该这样活着。
那个妩媚的妃不是她,那个淡漠的太后也不是她,她和度明忧就是应该这样,火一样,烧着,一烧连一片,再涅槃重生。
怨什么恨什么,这些小东西在火里就是不值一提。
她们要抛弃所有,烧掉所有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