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周遭的霉味裹着血腥钻进鼻腔时,司卿正用额头抵着潮湿的砖墙,铁链随着她细微的移动而发出声响,吓跑了在一旁浅眠的老鼠。
她舔了舔有些干裂地唇瓣,不等口中的津液咽下,一阵尖锐的肠鸣声骤然响起,毫无预兆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这群狗奴才倒是听话,直到现在都还没来给她送过吃食。
“吱嘎——”
牢门被猛地推开,火把上跳动的光刺得她瞳孔骤缩,从低垂的眼睫下瞥见一双玄色官靴踏过满地秽物后,停在她面前。
“看来这一夜殷侍郎并不好过。”
“托殿下的福,下官睡得还算安稳。”司卿浅浅勾了勾唇,尽量忽略掉紧贴着后背的黏腻触感,手肘抵着墙缓缓站了起来。
“呵呵!侍郎还真是随遇而安,王府里的那位到底是年纪小,多少心急了些。”
权项的尾音带着讥诮,冰冷的指尖抵住她的下颌,再逐渐往上,指腹在腮旁细细摩挲着,“也是,殷侍郎生的俊美,若是换上红妆,只怕本殿也会动心。”
男人的手指忽地加重了力道,司卿尝到唇齿间漫开的血腥,她被迫抬头,正对上三双意味不明的眼睛。
左侧着月白锦袍的青年神色平静,仿佛见惯了这般场景,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右侧靛青衣袍的男子却在蹙眉,如松般挺直的脊背有一瞬的松懈,袖口处露出的指节却微微发紧。
司卿定定盯着谢忱袖摆上的瑞鹤,那绣样在跃动的火光中宛如活物。
“侍郎若此时回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权项冰凉的指腹轻轻擦过司卿染血的唇瓣,眼底翻涌着的野心,丝毫不加以掩饰。
司卿轻轻扯了扯嘴角,血迹沿着下颌滴在权项手掌的虎口处,顺着掌纹逐渐蔓延开去。
“可能要让殿下失望了,下官本就是一介孤女,命如草芥,因救了世子一命而挟恩以报,才有机会攀上恭王府这根高枝。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恶人终有恶报,下官无悔。”
“哼!好个无悔!”权项大手一挥,司卿整个人如同破布娃娃一般被甩至墙角,“张司狱,给殷侍郎活动活动筋骨!”
随着狱卒的涌进,铁链骤然绷紧,下一刻,司卿整个人被吊了起来,腕骨处传来清脆的裂响让她面色一白,额间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玄铁鞭破空声炸响的瞬间,谢忱垂在广袖下的手指蓦地攥紧。
当第一鞭落在脊背时,司卿尝到了喉间涌上的腥甜,碎裂的衣料下皮肉翻卷,痛感却未及骨髓。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鞭梢凝着冰蓝微光。
谁?
是谁在护着她的经脉?
当她的目光触及牢门旁,男子靛青袖摆下正结印的指尖时,仿佛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在她的脑海中勾勒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怪不得,他会知晓她的女子身份。
怪不得,他说要护她周全。
权项见她分外神色平静,连一声低哼都未发出,心中怒起,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于瞬间欺身而上,一把夺过张译林手中的玄铁鞭,破风声骤然撕裂凝滞的空气。
司卿尚未觉出痛楚,只听得皮肉绽裂的闷响,待那鳞片倒钩从伤口内撕扯而出,她猝然弓起的脊背撞在刑柱上,喉间溢出的闷哼声带着颤音。
“这第三鞭,殷侍郎想落在何处?”
不待司卿回应,权项手腕翻转,玄铁鞭径直斜劈向腰际。
倒钩精准挑断束腰丝绦,中衣碎片混着血珠飞溅,露出后背血淋淋的伤口。
忽地,权项勾唇一笑,玄铁鞭凌空抽裂束发的素银簪,泼墨长发垂落肩头,立刻被血污黏成绺绺红绸。
最后一鞭落下时,倒钩扯得司卿胸前的裹巾尽数碎裂,只余片缕遮住勉强遮掩住那如羊脂玉般的莹润。
司卿咬碎的牙龈渗出血沫,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二皇子此人着实是个变态!
“呵!侍郎的骨头倒是比嘴要软些。”权项嗤笑着拽动铁链,迫使她露出鲜血淋漓的后背。
蓦地,从牢房角落传来陶罐的碎裂声,紧接着,又是一道斥责声落下:“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滚出去!”
老狱卒惨白着脸,伸手捡起脚边的碎瓷片,用衣袖随意地抹了抹被打翻在地的盐水,忙不迭应道:“是,是,小的这就滚。”
权项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眼底闪过厉色,他并未言语,周身气压却陡然降低,在接过张译林递来的陶罐时,反手将整罐盐水泼向司卿那血肉模糊的脊背。
白烟滋滋作响,司卿原本紧阖的嘴角,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撬开,殷红的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而她后背上浅淡的金纹却在盐渍侵蚀下愈发清晰,宛若困□□破血肉而出,在昏暗的刑房里显得格外惊悚。
除了权项便是张译林离得最近,他瞪大了眼睛,不禁往后退了几步,仿佛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这是……”
血腥之气密不透风地包裹着昏暗的牢房,烛火摇曳下,映出二皇子那张冷峻而阴鸷的脸,他手中的玄铁鞭搭在潮湿的地面,拖出一条蜿蜒的血迹。
“殷侍郎,本殿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
司卿感觉体内的血液正快速流失,耳边充斥着的嗡鸣声,层层叠叠,很快便将她的意识拉扯得支离破碎。
与此同时,一丝缥缈的气息悄然钻进她的鼻腔,若有若无,却又坚韧执着。
司卿的睫毛微微颤动,猛地从混沌中苏醒,刚一睁眼,便觉一股磅礴且温和的力量,如潺潺溪流,沿着她的经脉缓缓流淌,所到之处,破碎的血肉悄然愈合,断裂的筋脉重新接续,枯竭的生机再度蓬勃。
她依旧低垂着脑袋,嘴角稍稍扯出一抹冷笑:“哦?什么秘密……殿下……不如……说来听听?”
还在滴血的玄铁鞭如鬼魅一般缠上司卿的腰肢,权项突然倾身靠近,冷峻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划过司卿那满是血污与汗水的侧脸,动作轻柔却透着无尽寒意。
“自然是侍郎身上的秘密,”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在司卿后背的伤口处肆意游走,仿佛在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侍郎的后背也画着一幅万里江山图呢!”
说罢,权项缓缓松开手中玄铁鞭,任由鞭上的倒钩划过司卿腰侧皮肉翻卷的伤口。
“给她上药,明日的这个时辰,本殿要看到她背后完整的金纹!”
他微微眯起双眸,只见司卿背上的金纹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肆意翻卷的皮肉和混着血沫的碎布。
“谢太常,”权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若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牢房的石壁间回荡,“可要随本殿一同回宫复命?”
“自然。”
言罢,谢忱的视线越过身前一脸苦相的白袍青年,定定落在司卿鲜血淋漓的后背上,清冷的眼眸仿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波澜不惊。
可那藏于袖中的手,却悄然攥成了拳,直至骨节微微凸起,才甩袖转身离去。
当两人一前一后跨出牢门时,谢忱垂落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将眼底不断的翻滚的情绪深深隐匿。
前面的男人只觉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周遭的腐臭之气让他下意识地加快步伐朝镇抚司狱门口走去。
随着甬道内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司卿方才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独自留在牢房内善后的白袍青年。
“殷侍郎,得罪了。”张译林轻叹一声后,将司卿从刑架上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
片刻后,司卿感觉到后背传来的阵阵凉意,想来是这位司狱正在为她上药。
“……多谢。”
“侍郎不必如此,其中有一鞭还是在下抽的。”
张译林顿了顿,目光快速掠过司卿的后背,放低音量劝道,“侍郎莫要再执拗了,你以命相搏,不过是螳臂当车,如今二皇子发现了你后背的金纹,怕是会生生将那层皮肉……”
他欲言又止,直到牢门上锁时,才喃喃出声:“只怕明日的刑罚,不会比今日的轻。”
恭王府后院,
权无心攥着窗框的手指白得泛青,方才隔着门缝塞进来的,除了那些被玄铁鞭抽烂的布料,还有张诏狱的刑具图。
天杀的二皇子!
怎的如此言而无信?
翌日,卯时初刻,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唯有那牢顶的几缕微光,挣扎着从缝隙中挤入,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猝然响起的梆子声,仿若一道惊雷,打破了牢中死寂的氛围。
紧接着,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从牢门处传来,随着牢门缓缓晃动,一道微光悄然挤入,像是在黑暗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
司卿掀了掀眼皮,见张译林领着二皇子和另一个玄衣男子进了牢房,男子衣摆上绣着暗纹,在微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待她看清来人的长相后,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殷侍郎很意外?”莫长瑜挑了挑眉,朝身后的狱卒打了一个手势,不多时,牢房内摆满了各种刑具。
他倚着刑架慢条斯理地戴上鹿皮手套,指尖掠过三十六把寒光凛凛的刑具:“侍郎多担待,在下刚做了镇抚司司刑,对这些个好东西还不太熟悉。要不,就拿你先练练手吧!”
话音落下不久,在烛火明灭间响起断断续续的闷哼声。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从灵魂深处被生生挤出,带着无尽的痛苦与隐忍,
司卿强忍着身体的颤抖,已经变形的指尖不断往外渗出血珠,沿着刑具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洇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殷侍郎可知这是什么?”他举起通体漆黑的铁链,链节上布满倒刺,“昆仑寒潭中养出来的玄铁,专锁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妖女。”
诏狱的阴气像毒蛇般钻进骨髓,司卿被玄铁锁链吊在半空,单薄的中衣早已被汗水浸透,足尖将将触到浸满血污的青砖。
铁链在她腕上勒出深紫淤痕,混着方才拶刑时留下的伤口,殷红顺着指尖滴落,在死寂中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哎!侍郎何必硬撑?你若是吃了这颗丹药,二皇子殿下自会保你一命。”
张译林邀功似的将锦盒中的丹丸递至她嘴边,见她紧抿着嘴唇又叹了一口气,回头鄙夷地瞥了眼正在挑选刑具的莫长瑜,继而放低声音道,“要是上了寒铁钩,你可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啐!”司卿朝张译林的脸狠狠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人在做,天在看,张司狱助纣为虐,不怕遭报应吗?”
“自然是怕的,不过,监刑也是本官职责所在。”说着,张译林眼底掠过一抹无奈,不耐烦地朝牢房门口的两个赤膊力士招了招手。
随着两道沉闷的“噗嗤”声,寒铁钩硬生生刺入司卿的身体,鲜血瞬间涌出,顺着铁链流淌而下,暗红瞬间浸透素白中衣。
司卿的身体猛地一震,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血腥味在口中漫开,身上哗啦作响的铁链却暴露出了她此刻的痛不欲生。
“殷侍郎,痛吗?”莫长瑜狞笑着,将铁寒钩上的链条来回拖拽,锁骨处突然冒出汩汩殷红,铁钩在伤口内不断翻搅,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司卿的上半身,直至她快要晕厥。
“才一天不见,殷侍郎的骨头倒是变硬了几分。”二皇子权项出手止住莫长瑜愈加无所顾忌的动作,示意他退下,随后抬手捏起她下颌,温热的吐息扑在耳畔。
“你说要是表弟看见他的心上人变成了血葫芦……他应该会用整个恭王府来换你一命吧!”
司卿在剧痛中勉强抬眼,汗湿的睫毛下,望见墙边炭火盆里烧红的铁签正泛着幽光,喉间忽地涌上腥甜。
他*的!
死变态!
疼死了!
那人不是说要护她周全吗?
人呢?哪去了?
“二皇子……未免也……太看得起……在下了……”
司卿无力地勾了勾唇,染血的贝齿在火光中森然如刃,她凭着心中仅剩的那口气,继续说道,“殿下……不如……给在下……来个痛快……”
“啊——”
话音未落,烧红的铁尺已烙上腰侧,皮肉焦糊的味道混着惨哼在刑房炸开,寒铁钩上的链条被扯得哗啦作响,汩汩血水顺流往下,在脚踝处蜿蜒成溪。
“殷侍郎不信?”权项抬手接过莫长瑜递来的铁尺,有一下没一下的碰触着司卿的侧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