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默认,让后续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几乎没有停歇的训练,让那些存在于纸上的目标逐渐变为了现实,一一呈现在了追寻之人的面前。
刃脊嶙峋的枪岳、冰川雕琢的库苏姆坎古鲁峰、孤锐穿云的马特洪峰……
去往不同地方,见识不同风景,接触不同人群,挑战不同山峰。从某种意义来说,可以称得上是“环游世界”了。
而夏油杰也遵循着诺言,还真每次都能保持第一——当然他背后付出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为此失去了多少根头发就不得而知了。
同时兼顾两件事,这并不容易,橘泉纪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偶尔也会让其放纵一会。
比如现在——
眼前的人像饼一样瘫在地上,下面铺着垫子,身上盖着小毯子,还时不时用遥控器调下电视频道,桌上堆着零食、饮料,还有漫画书。
窗外,阳光正好,正值暖冬——春去又秋来,秋走夏又至,夏尽冬又临。四时轮换,这是两年后的冬天。
看眼这坨,再看眼窗外,看眼这坨,再看眼窗外,看眼这坨……
——死宅味要溢出来了啊喂!
“你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橘泉纪无语扶额,有种把孩子养歪了的错觉。
“欸——先生,您说得今天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是吧?”夏油杰抬头与之对视,笑眯眯地用敬语回道,“外面好冷,我想在里面享受一下,也没什么吧?”
一时语塞,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总不能反悔。
青年嫌弃地跨过粘在地上的一大长条——经过两年,夏油杰的身高成功窜高了一大截,此时摆在路中间跟个巨大的减速带一样。
“明天就给你加训。”这曾经还是个杀手锏。
听到这句话,那一坨不明物体沉默了,然后开始艰难地扭动扭动——最终翻了个身,成功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真是废了好大力气!
这种威胁程度,对于现在的夏油杰来说,不过米粒大小——比起明天会付出的代价,他还是选择继续瘫着。
橘泉纪还能回忆起少年最初见面时的礼貌样子,再对比现在,虽嘴上还用着敬语,行为上却愈发肆无忌惮。
见此,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平时够累了,休息一下也没什么。安慰自己几句,才觉得舒心了不少。
“晚上想吃什么?”他熟练地系着围裙。
“汉堡肉!”电视刚好调到了关于美食的频道。
刚好家里有……橘泉纪边清点着冰箱里的食材,边回道:“知道了,还有吗?”
“没了——”
收到回答后,他撸起袖管,准备开干。在这两年的独居生活中,他的厨艺已经臻至化境。汉堡肉更是小菜一碟中的小菜。
“汉堡肉需要腌,晚点吃饭可以吗?”
“好——”故意似地拉长声音,“需要帮忙吗——”
“不用。”
“真的不用吗——”夏油杰跟摊煎饼一样,又翻了个面,正面朝着厨房,单手支起下巴问道。
“真不用。”
“真的不用吗——”他双手一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后,凑了过来。
“真不用。”不知为何,橘泉纪的拳头有点痒痒的。
“真的不用吗——”比青年高半个头的身体凑得更近。
“……去把米淘一下。”结果还是妥协了。
“好——”
看着其老老实实去淘米的背影,橘泉纪想了想,露出邪恶笑容:“饭后你洗碗。”
老实的背影一顿,瞬间就灰暗了,个头似乎都矮了不少:“……好吧。”
“这可是你说得想帮忙。”那他当然要趁热打铁。
“......”
啊,萎掉了。
虽然很可怜,但对于卑鄙又邪恶的橘泉纪而言,把做饭最痛苦的部分甩给别人,简直爽得不行,就连揉着肉团的手都有力气了许多。
青年有属于自己的坚持——在洗碗这方面,绝不妥协!
“除了汉堡肉,再加几个蔬菜吧?”
“好……”
“……”
......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着,距离汉堡肉腌制完成还有一段时间,闲下来的两人坐回沙发上,打算看会电视来消磨时光。
“超级变○○?”
“不要。”
“名侦探○南?”
“下一个。”
频道换来换去,当经过体育新闻时,一张熟悉又陌生之人的照片映入眼帘,夏油杰下意识停下按着遥控器的手,主持人紧跟的话语传来。
【此前由14mountain攀山会牵头组织的k2特攻队,在北阿尔卑斯山脉全山纵走中,发生重大山难事故。】
【截至目前……遇难四人,生还一人。】
【据生还者称……】
照片上的人脸比之从前成熟了很多,头发和胡茬糟乱,眼白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似乎发现了旁边的镜头,转过来的眼神透着死寂和难以言明的痛苦。
——这正是两年未见的森文太郎。
两年前的葬礼结束后,舆论围绕着他继续发酵,大概是再无法忍受这种环境,选择了退学,之后又离家出走,彻底失联,连电话都打不通。
尽管如此,他却依然坚持着这项运动,在登山届渐渐以“独攀”闻名,被称为“即将改写登山历史的新人”。本以为对方过得不错,没想到再次看见却是以这种方式。今天难得轻松的心一瞬就沉了下去。
“嘟——嘟——”
橘泉纪没有犹豫,立刻拨打了对方的电话。
“————”
“……喂?”一阵嘈杂的音效过后,对面竟然接通了。这久违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只不过褪去了青涩。
“是我,橘泉纪。”他冲身旁之人做了一个将电视音量调小的手势。
“啊……”张开很少说话的嘴巴,只吐出一个单调的音节,似乎觉得不妥,森文太郎又补了一句:“是你啊……”
“最近怎么样了?”不敢再揭对方的伤疤,只得委婉地问道。
“……还好。”
“......”
又是一阵沉寂。
“这几天有空出来聚一餐吗?”
“……谢谢,但不用了。”
“......”
橘泉纪意识到只要他不问,对面就不会说话,干脆直接切入主题:“那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这次的沉默不同寻常,对面的呼吸声似乎变得粗重了一些。
“......”
橘泉纪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对方的回答,刚想开口,就听到森文太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有……”
“有工作、需要我吗?”难以启齿,费劲了最大的力气。
“我想去k2……”这句话的声音渐渐低落。
k2,仅需一张机票抵达□□堡,转机到斯卡杜,再乘车到Askole村,最后徒步前往大本营。若要攀登,则需要更多的准备,不止在装备上,还需要登山许可证、高海拔登山险、以及其它食宿费用……
——零零总总加起来至少也需要200万日元。
这个钱对于高中就辍学的森文太郎来说,需要一整天连轴转,缩衣节食的打工两年才能勉强攒够。
常人对其行为无法理解,只觉得他已经走火入魔,一点都不合群。再加上经常请假,老板借着此次事故,干脆就把他开除了——现在的他可以算是被逼到了穷途末路。
事实上,其实只要“妥协”,稍微低头,虚以委蛇,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然而事实又真的是事实吗?
橘泉纪说不出话,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
“……没有赞助商支持吗?”
“......”
无用的一个问题,即使不问,他也明白——一个孤僻、纯粹的人,既不会讨好别人,也绝不会让所爱染上其它色彩。
他的所求只有登山——属于他一个人的登山。
——也就是说这两年的行动,完全是靠他一个人进行的。
不可思议。
“......”
“……我帮你联系一下工作,后天给你答复。”
——不仅因为他是大西政雄所重视的学生,更是为了给对方一点力所能及的支持。
“……谢谢,我会努力工作的。”
“还需要别的帮助吗?”
“没有了……”
“......”
森文太郎是真的不善言谈,橘泉纪早就体会过了。
没有更多的话要交谈,对方显然也不需要他们的担忧,因此他率先说道:“那我挂了?”
“嗯,再见。”
“再见。”
——这次倒是有好好说“再见”。
“怎么说?”挂断电话后,一直在旁等待的夏油杰问道。
青年讲述了一下大致内容后,两人对视一眼,一齐陷入了沉默。就连他们也谈了几个赞助商以充足资金,代价当然是需要在杂志上露露脸。
森文太郎的执念很少有人能理解。
橘泉纪曾告诫的“付出一切”,他真的做到了,甚至做到了极致。
——近乎脱去一切世俗外物,不在意生活、不在意周围,眼睛始终聚焦最高处,就像一只不会停留、也没有线轴的风筝,只会在起风的山间里舞动,然后随之越飘越高——最终不知会飘往何处。
既希望他能找到落脚之处,又希望他永远不停下脚步。很难说明这种心情,旁人只能看着他愈发远去,无法阻止。
“真是……”夏油杰想不出有什么词可以形容。
“唉……”似是叹息,又似是感慨。
“……”
“我们也差不多了吧?还有三个月。”
“是的。”
——距离目标还有三个月。
珠峰的窗口期在四月到五月,那时的天气较为稳定,风速也更低。
“你父母怎么说?”
“他们没不同意,也没支持。”
一开始,夏油源和夏油亚子还以为这只是小孩子的梦想,谁知当他走得越来越远,才发觉这是认真的。
看到了他的成长,看到了他的坚持,既担忧,又欣慰;既做不到完全否定,又做不到完全认可;控制欲和理智作对,最后演变成了一种“默认”——这大概就是父母之心。
橘泉纪将心比心,非常理解这种心情:“他们很担心你。”
“嗯……我回去安慰一下他们。”说着,夏油杰若有所思地站起身——他与父母的关系缓和了很多,起码不再是什么都不说。
跟橘泉先生道别,感受到外面的寒风,头脑才清醒,顿感腹中一阵饥饿。
橘泉纪总感觉忘了什么,是什么呢?他打开冰箱,正想拿瓶饮料,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肉饼静静地躺在盘子里。
——
——啊!是汉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