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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什么叫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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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他在攀爬八岳时,因被山石砸中坠崖,当场死亡。”

电话那头的声音克制着情绪,以极其冷静的语气大致讲述了事发过程。

——“死亡”二字成为了这个登山者最后的注脚。

橘泉纪的预感成了真,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毕竟死去的人下午还在跟他打电话。

“……你是谁?”他沉默后,又看了下来电显示,确实是[大西政雄]。

“朋友?……”声音沉寂了一瞬,又自嘲地笑道:“也许是仇人。”

“他死之前刚好和我结组,我看着他掉下去的。”

“他的手机碎了,电话卡没有……我拔了电话卡,用在了我的手机上……你是我告诉的第六个……”

声音像一道幽魂,断断续续。

死亡通知这件事本应由救援的官方机构来通知,他却违反了这一点。

大概知道对方抱了什么心思的橘泉纪,开口安慰:“别太自责。”

“呵,”声音轻嗤一声,“现在自责也晚了。”

“……”橘泉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说不出什么自作同情的安慰话。

所有话语在此刻都比不上一个生命逝去。

“……他的葬礼,记得来。”

“嘟——”

说完后,又是一阵忙音,对方挂断了电话。

橘泉纪有几个月没见过大西政雄了,一时间竟对他的去世没有什么实感。

“他还那么年轻……”

耳边传来的哭声,将他拉回了现在,目光投向哭声的来源,是从没见过的面孔。

葬礼来了很多人,除了大西政雄的父母亲戚、同事朋友、学生,平时结交的“岩友”“山友”外,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人。

“没事吧?”少年凑近在耳边询问,目光担忧。

——夏油杰也参加了此次葬礼。

虽与之相处过一段时间,但称不上熟悉,他只是抱着为一个生命送行的愿望前来。

——而且他的父母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同意了。

或许是不想见到他们的孩子因无法出席朋友的葬礼而悲伤;又或许是希望夏油杰见过这一幕幕后,能有所动容……

总之,不管什么目的,他们还是松口答应了。

橘泉纪没说话,而是摇了摇头,此刻比起悲伤,更多是惆怅——惆怅着属于登山者的命运。

现场时不时响起啜泣声,哀伤的情绪弥漫。

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具棺材时,才真切地感受到,有一个人正躺在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他对于斯人已逝的不真实感,在这时落了地。

橘泉纪知道在那个盒子里,大西政雄的头骨塌陷、破碎,连完整的面容都未留下。

——落石正中面部,头仰着坠崖。

敛容师努力了几天都没完全修复,最后是用一个泡沫和棉花撑起了残破的颅骨。

大西政雄,一位从高中开始攀爬,在十余年生涯中,征服过无数山岳的登山家,他本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现在,这颗星星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陨落了——不是在什么8000米级高山上,而是在“家门口”的一座山岳陨落了。

橘泉纪还是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人,会不知道如何躲避落石?——那个来电应该隐瞒了什么。

【我不想以泪水告别我的儿子……】

低哑沉重的嗓音响起,那是大西政雄的父亲,正站在最前方,努力克制着悲伤,开始诵念悼词:

【他始终热爱着‘登山’,那么我想,我也不应该悔恨将我的儿子献给群山……】

随着颂念,众人纷纷低垂头颅,表示哀悼。

唯有一个人挺着脑袋,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甚至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还有他身上盘踞的属于咒灵操使的咒灵,都让夏油杰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大西政雄的学生,森文太郎。

“命运”降临在了大西政雄的身上,也将一点目光投向了这个尚且年轻的登山者。

——本以为已经孤身一人,却在老师逝去之后才发现,似乎并不是。

“那个人怎么回事?害死了大西,居然还无动于衷。”

“之前双子山事件好像也是他的问题。”

“这种人自己找死,干嘛还要拉上别人。”

他的出现好像经常伴随着恶意。

夏油杰悄悄抬头,回头看了一眼人群,结果发现大家都好像沉浸在悲伤中,没有人说话。

寂静的氛围里,悼念词夹带着几句刺人的话,环顾四周,竟多了不少污秽。

夏油杰不知道的是,像葬礼这样负面情绪聚集的场合,本就是怪物横行的场所。

——他只觉得厌烦。

零零碎碎的污秽散布着,即使都很弱小,但就跟虫子一样多,清理掉几只,一会又冒出来,飞得到处都是。

他派出几只调服的怪物帮忙清理——起码棺材上不能有。

森文太郎在这一刻似乎发现了夏油杰的目光,他仅仅漠然地瞥了一眼,就又回头将目光聚焦在虚空。

橘泉纪显然也听到了刚刚那些带有恶意的讨论,但这些话语太过片面,不足以证明到底是谁的过错。

【很多人都说,登山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既浪费金钱,又浪费精力,容易死亡,死后又浪费公众资源。】

【既不能养家糊口,也不能为大众作出贡献。】

那个和大西政雄样貌相似的男人,说完这段话后,停顿了一下。

【……对于这些攻讦,我的儿子曾这样回答。】

【登山是‘自私’的,不必去听他人的想法。】

【但从‘自私’中获得的、个人的微小幸福也能变成一直走下去的动力。】

【因为攀登永无止境。】

——因为攀登永无止境。

关于“意义”的答案不在于登山本身,而在于登山者自身——夏油杰从悼词中得知了,来自已故的大西政雄的回答。

从回忆里,他还记得对方一开始阻止学生去独攀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会说出这番话的人。

若有可能他还想再多跟这位登山家交流几句,但现在也没了这种可能。

【......】

诵念还在继续着,耳边时不时能听见几句私语,但夏油杰不管怎么找,都没找到说话的人。

“小子,注意礼貌。”反倒被旁边的大叔教训了一句。

他只好跟着其他人继续低垂头颅,聆听悼词。

【你走得太快,把我们落在了后面。】

【但我相信我们迟早会再次团聚。】

【等那时我们再一起登山吧,大西。】*

悼词进入尾声,念着的人似乎终于忍不住,几滴眼泪从脸庞滑落,打在手背上。

现场陷入了安静,隐隐有几声啜泣响起。

接下来就是出馆了。

架着棺材的车启动,人群也开始缓缓散开,为送葬车腾出一条路。

流动的人群将森文太郎淹没,夏油杰看去,在最后,只看到了一双眼睛。

仍是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只是染上了些许哀伤。

人影轻易地遮住了对方瘦削的身体。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森文太郎了。

人们挤做一堆,目送着送葬车远去。

橘泉纪带着夏油杰从中挣出,刚想换个人少的地方,就与一个诧异的目光对上了。

游离在人群外的男人正抽着烟,吞云吐雾,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跑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两人几眼,又猛吸了一口手中的烟,随后摁灭,转身离开。

“……你是大西的搭档吧?”

抱着试探的心思,橘泉纪直接问了出来,男人脚步一顿。

“能告诉我事故原因吗?”他再接再厉。

“石头正中脑袋,坠崖。”男人没有回头,虽然他的声音和电话中相比有点区别,但还是能听出他就是那通来电。

“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要去八岳。”

橘泉纪记得大西提过近期的登山安排,截止到双子山,根本没有八岳这一选项。

“我提议的。”转过身,建筑物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大西不是会因为一句提议就改变行程的人。”

“……答案很重要吗?”

“很重要。”

对于还活着的人,答案很重要。

“……啧。”男人看起来有点烦躁,挠了挠头,“报道不都写得很清楚了吗?你自己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对于登山届新星的意外逝世,谁最好奇?无外乎媒体。

答案是,为了营救没有做任何准备就上山的学生而亡。

“你的答案更重要。”直觉让橘泉纪这么回道。

“……”

漫长的沉默。

“……是我让森文太郎去的。”

“……你满意了吧?”他还是说出了最起始的原因。

出于利益的目的,想再造一个“登山的天才”,他引诱了森文太郎前往八岳,结果后续事件走向完全失控。

时任运动杂志记者的男人手摸向口袋,想再点一只烟,眼睛瞥到一旁沉默的夏油杰,又收回了手。

“想怎么宣传我就怎么宣传我吧,随你。”他改为双手插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山石坠落的时候,你们有做出什么措施吗?”橘泉纪从大西政雄死亡原因的另一个角度切入。

“我们带了头盔,石头落下的时候我还提醒他,让他趴下。”

趴下,让身体紧贴岩壁可以规避大部分的伤害。

“然后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愣神了,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愣神了?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原因吗?

旁边一直沉默听着的夏油杰多少有点不敢置信,他抬头看向面前的两个人,谁知他们竟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

——他们知道,在山上,任何失误都会带来不可挽回的伤痛。

橘泉纪回了少年一个表示安慰的眼神。

“你说……他愣神的时候,在想什么呢?”男人说完这些话后,失去了刚开始的无所谓,变得颓然,反倒问起橘泉纪这个不在场的人。

“不知道……”被问的人诚实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

“……”

又是一阵沉默。

“……”

“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的话,我先走了。”他长出一口气,说出真相,像卸下了一点重担,但身上仍有无形的东西压迫着他。

他挥了挥手,最后看了一眼夏油杰后,隐入黑暗,“祝你们好运。”

声音带着一点叹息。

......

结束对话,橘泉纪带着夏油杰又返回了参加葬礼的队伍。

“先生,大西老师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虽然明白橘泉纪不可能知道,但夏油杰还是忍不住想问——他还是接受不了,竟然因为一个愣神,就有人为此失去生命。

——生命的逝去难道如此轻易吗?

他明白生命的脆弱,但不知道如此脆弱。

“我不知道,”橘泉纪还是原来的回答,他的目光望着送葬车消失的街头,“也许以后会知道吧。”

没有人知道大西政雄那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只有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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