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
积雪间的内聚力因无法抵抗重力*,从山坡自由滑落。当坡度达到25-50°时,发生雪崩的概率最大。
谷川岳。
位于霓虹东西水系的交界处,多是峭壁,地形复杂。造成了其极易发生雪崩的特点。即使高度不足2000米,却是霓虹境内死亡人数最多的“魔山”。
现在是春季,雨一场一场下,冲刷着谷川岳上的积雪,雨水渗入并聚集在基部,使之松动。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攀冰的好时节。
比如现在,魔鬼台阶上的积雪随气温化开,伴着雨水向下滑落,簌簌间又是一块冰雪交杂的坠落物。
坠落物在重力的吸引下,冷酷地砸在胆敢于这个季节挑战它的勇士身上。
在丰富的经验驱使下,来者紧握着冰镐,将身体贴近冰壁,维持住重心,尽量减小被冰雪冲击的面积。冰水和雪将其浇个透顶,脸因此被冻的通红。
等待一切平息后,才继续挥动冰镐砸在冰壁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仅携带了一些必要装备,独自一人挑战着这片魔鬼断壁。还在清晨,他就已经攀爬了三分之一。
夏油杰在营地内见过这个男人。
在这个微妙的季节,很少人来这儿找死,因此营地内的登山者仅有夏油杰、橘泉纪和他。
——大抵是登山的狂热爱好者吧。
橘泉纪和夏油杰静静地看着男人快速地在冰壁上攀爬。
每年冰壁的细节因冰雪的浇筑都不同,他如此熟练,可以看出今年已经攀爬过无数次。
冰壁很大,容得下很多人,但是此时夏油杰并不是不想攀爬,而是因为这个男人正在进行的路线刚好是他选择的路线,跟在后面容易受到更多因攀爬掉落的冰块冲击。因此他只好在下方看着。
他大概四五十岁,缺少了无名指和小指——夏油杰清晰地记着。
很难想象缺失了两根手指的手,依然有如此大的力量,可以拖着一个成年男人攀爬。
并且,年龄也是登山过程中的一大横沟,这意味着日益衰退的体力和肌肉量。
但是,他确实做到了——他正一点一点地沿着冰壁向上移动。
速度很快,但与几百米高的冰壁来说,他仍像一只努力行进中的蚂蚁。
原来,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攀爬的人竟这样渺小。夏油杰因此而感叹。
山岳雪崩一瞬,不过是祂随意瞥过来的一眼。
——尽管如此,“蚂蚁”也随着路线在前进。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让旁观的人只能抬起头仰望蚂蚁的背影。
太高了——以至于看不清男人的动作,也看不清他有没有继续在向上。
当那个人影从冰壁的边际消失,再次出现在顶部俯视着下面时,才知道他已经登顶。
橘泉纪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5:56p.m.
——也就是说,男人在冰壁上不断行进了一整个白天。
橘泉纪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明天再开始,今天太晚了。”
夜晚会遮蔽视线,让人对周遭环境的判断产生错误。
少年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体内的热气飘飞到空中凝结成雾。他点头表示同意。
夏油杰紧盯着山崖上那个点大的人影。他经过这段时间的魔鬼训练后,终于有资格挑战面前的这面“魔鬼台阶”,却没想到计划因此拖延了一天。
这种期望突然被打断的感觉,让人不爽。
——
夜晚。
两人裹在各自的睡袋里。
“紧张吗?”
“还好。”
“害怕吗?”
“不怕。”
大概是特殊能力和日常战斗给予的自信,夏油杰倒认为在这方面,自己离死亡很远,因此不觉恐惧。
“那——很激动?”
“……嗯。”
“激动啊……真好。”
橘泉纪说到底也是个普通人,生前生后都是,即使现在担了个“神奇”职业,但他确实还是会因此而恐惧——大多时候是兴奋和恐惧结合。
像夏油杰这样完全不害怕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早点睡吧。”橘泉纪爬起来,将灯熄了。
外面风很大,薄薄的帐篷挡不住吹打的声音,滚滚声音,宽阔天地,竟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像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夏油杰在黑暗中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他看不透黑暗,只能向一个大概的方向凝视着另一团鼓鼓的身影。
——黑夜漫长。
——
——
“滴滴滴——”闹钟响起。
“起来,准备出发。”青年刚醒的声音带着几分低哑。
夏油杰动作磨蹭地从睡袋中爬出,怨念地盯着那个闹钟。
走出帐篷,外面还是一片昏暗,但远处已经隐约有点亮光。等意识模糊地完成洗漱和整理东西,一缕冷风钻入脖颈,他才彻底清醒。
“走了。”
他们两人的路线并不相同,橘泉纪先行一步。
收回看向远去之人的目光,夏油杰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冰壁。
——三百余米的冰雪夹杂之壁。其间还有几段裸露的岩壁。
夏油杰拍了拍壁面。
嗯,很结实。
挥舞手臂将冰镐砸入,钉在壁上,接着抬脚将冰爪刺入,橘泉纪动作熟练地上墙,然后攀爬。
四肢没有因与山岳隔了器具而滞涩,双目在一片雪白中扫视,寻找着一点灰色。
——颜色偏灰的冰内空气含量少,冻得更为结实。然而,更结实也意味着需要多次凿击,冰镐才能打入冰内。而每次的挥击都是一次对手力的消耗。
被凿落的冰屑和冰块顺着壁面滚落,不见踪影。
他收回往下看的目光,咽了咽不知因恐惧还是兴奋而分泌出得唾沫,继续攀爬。
在这片寂静辽阔的白色中,贴近冰壁甚至能听见山岳内部的声音。
——万物皆为一人的所见所闻。
——独攀是孤独的,而孤独亦是一种享受。
因为这里不再有他人的目光,他人的言语,他人的存在。
当夏油杰习惯向上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寻觅不到,这时他才发现属于独攀的秘密。
他缓慢地将脸靠近冰面。
“咔啦啦啦……”
这是冰与冰,雪与雪,冰与雪间挤压的声音。
——仿佛是来自于谷川岳的呼唤。
收敛愈加激动的心情,他遵循呼唤,挥冰而上。
橘泉纪谨慎的在原地等待,见情况无恙,才松了口气——他当然也听到了这声呼唤。
不同寻常的声音,可能会是雪崩的前兆——他不敢放过这种可能。
旭日初升,照得冰壁愈加晶莹,远观如此美丽,只有靠近接触才会知道它的危险。
——
随着上升,冰壁愈加陡峭,前方有一条横亘整块壁面凸起。
橘泉纪仔细观察头顶的“天花板”,“天花板”因处在凸起底部,冰雪无法覆盖,暴露出原始的岩壁,岩壁向外延伸了大概五六米。
这个角度太危险,看不到凸起上方的情况。万一在攀爬过程中,上面发生了雪崩,他不能保证不会掉下去。
思索片刻后,他还是做出了一贯的决定,绕路,寻找一条更为缓和的上升之处。
登山是冒险,但不是冒无必要之险——谨慎的橘泉纪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开始沿着这面岩壁,横向攀爬。
阻挡在道路上的岩壁,隔绝了阳光的直射,将来者笼罩在阴影中。
望着它,夏油杰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
若是橘泉先生估计会选择绕路,但是——现在只有他自己。
所以——为何不试试他的方法呢?
挑战自我与保证安全?——当然是选择前者。
他将冰镐叼在嘴中,一手扣着岩壁,一手用冰镐向着凸起的最外端钩。
全身所有的重量都依靠着那几根扣着岩壁的手指,衣服下的小臂因此充血,爆出青筋。
昔日的训练成果,在此体现。
不需要太多思考。
纵身一跃。
毫不犹豫。
绝无退路。
时间拉长,仿佛停滞在了这一瞬。
夏油杰转动眼睛,极好的视力让他能清晰地看到天空中的飞鸟和云,看到地面因风摇晃的草木,看到即将触碰到的目标……
风无所保留地拥抱着他。
挣脱地心引力,挣脱束缚——这是极致的自由。
“咔嚓。”
冰雪坠下。
被击打的冰壁落下它该落下的东西,冰镐打入它该在的地方,□□也回到它本该呆在的位置。
夏油杰回过神,迅速将嘴中的冰镐拿回手中,挥舞,钉下。
这下,两只手挂在冰壁上,下半身完全悬空,像一条正在晒干的咸鱼。
不过显然,这条咸鱼不甘于此,只见他努力扑腾起来,仅靠双臂将自己提到了冰壁上。
这该死的重力。
要是会飞就好了。
喘着气靠在冰壁上,感受着左手因用力过度的疼痛,夏油杰想道。
越过岩壁,上方的阳光刺眼。少年不由得发笑。
好吧,他喜欢重力。
——登山因人类妄图摆脱重力的束缚而生。
——无重力,则攀登无意义。
“呼——”
风似乎在回应着他,好像变得更大了。
“咔啦……咔啦啦啦……”
熟悉的呼唤再次响起。
声音与上次相似,但又不同,夹着一些奇怪的沙砾般的摩擦声。
橘泉纪脸色一变,从口袋中取出两个冰锥,旋入冰壁,快速地搭建一个保护站后,他才停下动作。
希望这次雪崩不要太大,他在心中祈祷。
“咔啦啦啦——”
声音越来越大。
如果有人在魔鬼台阶的顶端,就会看到有一片奔腾向下的冰雪。
夏油杰当然也发现了这一点,静静地等待着雪崩的到来。
雪混着积攒多天的雨水冲出崖壁,顺着重力,沿着冰壁,将冰壁上脆弱、薄弱之处一齐裹挟而下,势不可挡。
“轰隆隆……”
竟造成了雷霆般的响声,攀在冰壁上的人甚至能感觉到颤动。
命运之神并未眷顾他们,雪正在为这面冰壁披上白纱——这场雪崩绵延了大半个冰壁。
下无退路,冰壁上也无遮挡,直面其逐渐靠近,一切都在这种伟力下显得如此渺小。
任何挣扎不过蝼蚁一只。
——早知道刚刚就不急着越过那个凸起了。
——命运总是爱捉弄人。
[系统,我现在放弃任务还来得及吗。]
橘泉纪仰头看着这一堪比好*坞大片的场景,还不忘调侃几句。
他抚摸上安全站的绳索和挂锁。
“锁兄绳兄啊,花了大价钱买你们,给点力啊。”
“锥兄,你也是……”
冰锥在正常情况下能承受近吨的压力,但是这个压力放人身上不死也残。
显然,靠这几条用具在这种情况下不太现实。
被如此巨大的雪崩席卷,即使没被冲下去,没被雪淹没,极大可能也会失温冻死,或者脑袋被什么东西磕到原地去世,极小概率是没死,但半死不活的挣扎一下,然后翘辫子。
当然也有可能存活,如果他能挨过前面那些难关,并且在几个小时内得到救援的话。
也不知道夏油杰怎么样了。
没想到春季还会有这种规模的雪崩。
或许就该选择一些更安全的地方。
他有点后悔将少年带入这个“坑”里了——橘泉纪还能依靠系统复活,他不行。
冰雪落下的速度很快,近在眼前。
经受了几股“排头兵”的冲击,也没多余的时间继续伤春悲秋,橘泉纪在脑内飞快地判断。
此次死亡是肯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