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预选赛居然被一个高中生赢了。”
“叫宫本一是吧?后生可畏啊。”
“得了,才高中而已,明星陨落的例子又不是没有。”
从场馆中涌出的人群聊着刚刚结束的比赛,响声惊动了停在路灯上的乌鸦。
它歪着头似是在侧耳倾听,但显然物种之间的语言代沟还是比较大的。这只通体漆黑的“偷听者”最终无聊的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决定去找找乐子。
恶作剧般的故意从人群中飞过,引起阵阵惊呼,它回头还“嘎嘎”叫了几声——这下即使语言不通,也知道它不怀好意了。
它得意地掠过天空,停在了一个窗台上,绿豆大的黑色小眼探头探脑,望着房内的人。
橘泉纪将投向窗外的目光收回,转而看向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
*
让时间退回到两个小时前。
森文太郎因犯规而提前离场,橘泉纪发现身旁的少年怔愣在原地。
只是因为犯规才下场,冲击力有那么大吗?
他正感觉奇怪,想要开口询问,却见夏油杰将目光聚焦到了无人处,刚张开的嘴立刻又闭上,他转而询问系统:
[附近有咒灵吗?]
[有,是只准二级咒灵,攻击力不强,但能力很特殊,可以制造幻觉。]系统扫描了一遍周围回道。
怪不得。
[是夏油杰看得地方吗?]
[不。]系统顿了顿,随即说道:[……在森文太郎身上。]
橘泉纪了然,除了向更高处攀登的执念外,这孩子好像兀自背负着什么,能让他拒绝和周围一切人和事物的交流,被迫或主动独自一人的生活。
橘泉纪相信看其比赛不仅能看到一个人的技术和能力,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偏向——森文太郎孤僻阴郁的表象下,是异常的激进和自我封闭。
这样的他,如果能诞生出咒灵也就不奇怪了。
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有什么办法能唤醒夏油杰吗?]
[……很遗憾,宿主。夏油杰陷入太深了,只有咒灵死亡才能脱离,不然会一直处在幻觉中。]
或许那只“恶趣味”的咒灵对于能看见它的夏油杰释以了更大的恶意,又或许它给予的幻觉刚好是夏油杰最难挣脱的类型,因此年轻的咒灵操使反而更难从中脱离。
橘泉纪一愣,这可就有点难办了……众所周不知,他不仅是个“普通人”,更是“普通人”中的战五渣——那是一点体术、战斗技能都不会。
[系统,你看……]他暗示道。
[宿主,这不符合雇佣合同。]系统冷漠地拒绝。
[哎呀,不要这么死板嘛。]
[宿主,这不符合雇佣合同。]
[我感觉可以试试……]
[……]
房间内由于长时间的脑内对话而保持着沉默,窗外去而复返的乌鸦疑惑地探着脑袋。
……
“喂?哪位?”
“橘泉纪。”
“是你啊。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当然是为了你的那个学生,森文太郎。”他装出一副惜才之情。
“你也看中他了?”
“什么叫也?”
“那面‘怪物岩壁’的设计者也看中他了。你就别想了,他是我的学生。”
“梦想还是要有的。方便安排我和他见一面吗?就一面,绝对不会抢你的学生。”言语恳切。
“得了得了,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不过你也问错人了,这小子主意可大着,谁都不听的。这样吧,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你,你自己跟他说。”
橘泉纪查阅了参赛资料,发现森文太郎的参赛教练刚好是他的老熟人,大西政雄——一位登顶过船长峰、无名峰等诸多山峰,创下首攀费兹洛伊山冬季新路线等辉煌成就的“老”登山家。
因此,他将夏油杰安置后,就给老朋友打去了电话。
“嘟——嘟——”
橘泉纪根据大西政雄给的联系方式,再次打响了电话。
“喂?”
对面传来的声音因年龄而略显青涩,带着长时间不说话的沙哑。
“我是橘泉纪,大西老……。”
“咔哒。”
“嘟——嘟——”
好家伙,一点礼貌都不讲。
橘泉纪略带无语地看向手中的电话。
“哒哒哒哒……”再次摁响这串数字。
“嘟——嘟——”
无人接听。
“哒哒哒……”
“嘟——嘟——”
依旧无人接听。
……
不知道摁了几遍这串电话号码,橘泉纪简直可以背下来了。
“喂?”
这次,终于接听了。
“k2。”
这次赶在挂断之前,橘泉纪就说出了关键词。
森文太郎不会为了废话停留,但他绝对会为这个名字选择继续听下去。
乔戈里峰——k2,是世界上高度仅次于珠峰的山峰,也是一座死亡率远超珠峰的“致命山峰”。
自1856年被测绘以来,无数登山者前赴后继,妄图在这座“山中之王”身上留下自己的影子。经过将近100年的追寻,直至1954年才在这座“自然的桂冠”上留下人类的脚印。
自此,人类打开了前往k2之顶的大门,但仍有人在挑战着极限。
冬攀——在严冬季节攀山,在8000米以上感受暴风雪等未知自然灾害的洗礼。*
无氧冬攀——在冬攀的前提上,不携带任何供氧装备。
阿式冬攀——三人以内携带极少、必要的装备,无向导,无支援,无氧气瓶,急上急下,冬季轻量登顶。
以及那至今无人到达的禁区——k2东壁。
——没有任何一个登山者不对这个地方心驰神往。
“在那里,你会站得比以往更高。”
橘泉纪在对面的沉默中说道。
“不管是独攀还是k2,只有我才能帮你。”
森文太郎在“独攀”“k2”双重夹击下,终于被打动了。
[如果可以站得更高,就看不到那些污秽,那些讨厌的事了吧。]
“高鸟山,晚上五点。”
“嘟——嘟——”
他说完地点和时间,又挂断了电话。
橘泉纪松了口气——确实如大西政雄所说,对方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他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有半小时就到约定时间,于是替夏油杰掖好被角就出门了。
——
站在高鸟山脚下,望着这块裸露的巨石上的沟壑,橘泉纪仿佛能看到历来攀山者的影子。
不出所料的,他也在上面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正在攀爬中的背影。
——没做任何保护。
他没有出声指点——如果森文太郎因为他的话能爬的更高,那么以他的身体还没到顶就会摔下来,且摔得更惨。
他默默地看着森文太郎摸索着石壁——现在他知道大西政雄为什么这么头疼了,不单单只是因为森文太郎不听话。
思索片刻后,果断掏出手机。
“森文太郎!如果你现在不下来,我就打电话告诉大西老师!!让他永远都不教你攀岩!!!”
显然这孩子是背着老师偷偷出来爬的,而作为一个好心人当然是选择拨打“家长”的电话了。
攀着岩壁的森文太郎听闻,果然动作一顿。
真卑鄙。
对外界很久没有剧烈反应的他,难得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系统,做好准备。]
橘泉纪看着落地的森文太郎,在心里提前呼唤搭档,他迎上去说道: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一个人。可以说说为什么吗?”
不出所料,森文太郎不说话,只是用他那双乌黑的眼睛盯着橘泉纪。
“或者说为什么想要独攀?只有告诉我你的目的,我才能更好的帮助你。”橘泉纪换了个方式问道。
“……我想要这么做”
森文太郎其实并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独攀”,他只是想要独自一个人。
这不是橘泉纪想要的答案——年轻的攀登者固然充满着单纯的想法,这没有问题,但这意味着他们并不理解“攀登”真正意味着什么。
“看了你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我跟你说些数据吧。”橘泉纪深吸一口气说道。
“截止到今年,k2死亡49人,登顶164人。”
“安娜普尔纳峰死亡61人,登顶191人。”
“南迦帕尔巴特峰……”
他平静地报出这些数字。
全球14座8000米山峰每个手上都沾有人命。
若有死者遇难图就会看到一个一个代表遗体的小三角从大本营蔓延至山顶——有些还没开始就因身体原因死去,有些在登顶的路上死去,有些在登顶后的返回途中死去……
人数虽少,但敢于挑战的都是登山者精英中的精英。
橘泉纪说的前几座山峰,死亡率均高达30%——也就是说平均三至四个人前往,就会有一人永远长眠在冰雪之山上,成为新的“路标”*。
“所以,仅仅是想要,也没有那么简单。”
“你能为你的‘想要’付出什么呢?”
森文太郎听着一串串数字,垂下眼帘。
是付出一切——他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不知道为何迟迟无法开口。
“告诉我,你能为此付出什么?”橘泉纪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我不知道。”
森文太郎抿着嘴,心中的想法好不容易说出口,转个弯却变了。
橘泉纪却不依不挠。
“你是说,不知道你能付出的最低限度在哪,就只是想要吗?”
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森文太郎听不懂言下之意,只觉得这句话让他难受。
“没有怀着敢于和死神搏斗的心去追求,这样的登山者只会死得更快。”
这下不用揣测什么意思了,橘泉纪直接说了出来。
“不……”他下意识就要反驳。
“更何况,你还想要独攀。”
“你知道独攀是什么吗?或者说——你明白独攀意味着什么吗?”
“独攀的死亡率远比其它几种攀登方式更高。”橘泉纪又吐出几个数字。
“这意味着你更要将全身心投入到其中,付出你的全部。”
“你的金钱,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你的朋友、你的家人,甚至是你未来的爱人、你的孩子,通通都要为之献上。”
“付出一切你能付出的,包括你的生命。”
“不要等临死的时候才后悔,在此之前希望你能问问你自己——你可以吗?”
极限运动从来不只是挑战和激素带来的超越极限的快乐,同时也伴随着死亡和阴影——很多极限运动者直至死亡,才想到这件被荣誉和辉煌所隐匿起来的真相。
橘泉纪比年轻的攀登者更知道这一点。
森文太郎当然不在意什么金钱时间,也不在意什么朋友家人,他想立刻说出“我可以,我当然可以,即使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可他的嘴却依旧不听使唤,像被面粉糊住一样开不了口。
嗫嚅着,不敢直视对面抛出这一连串问题的橘泉纪。于是,他只能用行动来逃避,他撞开了面前步步紧逼之人向着高鸟山的另一边跑走了。
橘泉纪看着森文太郎消失的背影没有去阻止。
是他言过其实了。
但对于森文太郎来说,或许是一次很好的思考机会。
也许现在还年轻的他,即使没有这么番话,也会在以后经历过更多的事,逐渐成长为更加成熟的攀登者,从而能更坦然的面对“攀登的命运”。
橘泉纪从其身上看到了未知的“力量”,并期望着——期望着一个“攀登者”的诞生。
除了因惜才之心才说了这么一番话,橘泉纪当然还抱有另一个目的。
森文太郎攀爬大赛时的异常,因犯规后的离场——都说明了一件事。
这只咒灵的状态与森文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