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一盅鸡汤,郎中擦完嘴,又忙活起来。
瘟疫初期发作,体热生汗,食不下咽,再后便是无休止的呕吐。
病人只有往外吐的份儿,连药汤都灌进不去嘴里,耗着耗着便油尽灯枯。
自从郎中来了以来,不知写了什么方子,许多人的病情好转,没多久便能进食。
林婉云没日没夜的熬着汤药,盯着药盅,一刻不敢分心。
不眠不休的连轴转,林婉云也累倒了。
她体质好,除了瘦,身上没多少肉,几乎不怎么生病,可能是她爱吃蔬菜的缘故,偶尔啃啃胡萝卜,牙口都变好了。
府邸里没有丫鬟,林婉云累倒后,国相特意找了两个丫头入府,不大爱说话。
年纪尚小,做事一板一眼,过于呆板,在跟前伺候着也说不上话。
歇了好几日,听外头的消息说,当初被污染的水源,已经填土掩埋,重新挖了条河,将水源引进苍州。
她摊在床上,披散着发,小丫鬟捧着铜盆伺候她洗手,另一个则用篦子梳头。
从小丫鬟口中得知,已经有病人痊愈,只是少部分上了年纪的,亦或是婴幼,这些人的病状尚为棘手。
城主府的家丁系数被指派给郎中,日日夜夜的照顾着,还是没能留住人。
幸好瘟疫得以止息,为了后世安危,郎中将治愈时疫的法子,传播给众人,意在造福天下。
等瘟疫过后,水源还未引进城里。
看工期进度,需要耽搁些时日。
国相把府中侍卫都派了出去,只留一两个心腹,之所以还留在这里,是为了说服城主投靠于他。
城主当然不傻,乐呵呵打着太极,要么就躲着人不见,实在躲不过了,就装出一副畏头畏尾,有色心没贼胆的样子,国相见了,认定此人胸无大志,并无大用。
待水源的事情处置完毕,林婉云就要离开苍州了。
半月过后,水源通往城内各处的井里,能喝上一口干净清甜的水,百姓对他们感恩戴德。
即将启程回天启,城主在江边目送他们离去。
船只静卧水面,旗帜在风中剧烈摇摆,风速快得吹乱她眼前的发,挡住了视线。
登上船,船体发出嗡嗡隆隆的响声,船底白浪翻腾,成群的鱼儿躲在船底下,躲避天上飞鸟的袭击。
巨浪滔滔,无人时,林婉云站在甲板上,细算这些天的遭际,到苍州一月有余,这段时日里,她深知李嗣身边并未有兵权,有的也哪怕是封平县的一伙兵痞子。
要与国相身边,这群装备齐全,武力值爆满的侍卫对拼,无疑是难于上青天。
索性李嗣有钱,有了回龙山的势力,对上国相就多了几分胜算。
她倾吐出一口气,远处风景遥遥望去,逐渐渺小至虚无。
一粒船只驰骋江面,行过的水面划出一道白浪。
几天几夜,从水陆再到马车,跋山涉水,沿途见过无数风景,也见过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异人。
阙国好风光,却要江山易主。
宫中日子如常,林婉云不在宫里,见到娘娘都生分了起来,主仆二人说了好些话,林婉云一惯听着,娘娘脸上的伤大好,不凑近了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除非贴近了,才能看到一条咧到耳朵后的粉痕。
国相虽不在宫中,可眼下各宫都是眼线,胡贵妃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下来,喊了声流云。
流云进屋,蹲身行礼,“娘娘。”
“本宫要午睡,留飞雪伺候即可,无旁的事,莫要来打扰。”
流云道了一声是,屈膝退出门去,交代宫门外的宫女太监。
驱散的差不多,胡贵妃放下心来,压低声量说:“前日秋蓉递了封信,她自知犯了大错,想要本宫赦免她。”
“她到底是本宫身边的人,捱了罚,吃了苦,可她心里念着本宫......”
“娘娘的意思是?”林婉云安静听胡贵妃把话说完。
“她既然知错,本宫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本宫想救她出来,只是国相刚回宫,本宫不想引人注目。”
既然这么说了,林婉云只好再道:“娘娘心思我明白,不急于这一时,想必秋蓉姑姑也是能体谅的。”
胡贵妃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等三五日过去,找个合适的由头把人捞出来。
“陛下可还好?”
闻言,胡贵妃头疼起来,“不知是哪个下人在背后嚼舌根,说本宫烂了脸,陛下听了生气,发了好大的火,前几日还能进食,气过一阵儿后,日日昏睡,本宫真是无济于事。”
“陛下是真龙天子,自然是无病无忧,娘娘无需担心。”
“那你可还好?”胡贵妃骤然问起她来。
“家里一切都好。”听懂她话中含意,胡贵妃暗下心来。
说了这会子话,国相的人还在宫门外等着呢,“娘娘,我要走了。”
“你去哪儿?”胡贵妃随她一同起身,林婉云解释道:“大人把我要了过去,从今以后,我不能留在乾福宫,也不能再伺候娘娘了......”
“贼子小人。”胡贵妃双目幽怨,握住她的双手,“你是本宫身边的人,只要有本宫在,没人敢伤你。”
“多谢娘娘照拂,飞雪誓死以报。”
从乾福宫出来,到下房收拾贴身衣物,曾经她与秋蓉住同一屋,也是背对背,眼不见心不烦,骤然要离开了,她打算见见秋蓉。
浣衣局杂草丛生,宫女挤在空地里浆洗衣物,需要清洗的衣衫有小山那般高。
到这个地方的宫女都是犯了事的,亦或是出生卑微,家中族亲惹了官司,总之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笑话谁。
林婉云穿的是普通宫女的衣着,站在人群里,和一群灰头土脸,满脸写着怨气的宫女对比起来,登时华贵了不少,她找到管事姑姑,塞了些银钱。
管事姑姑把她领到人跟前,“秋蓉,有人找你。”
秋蓉泄愤似地捶打衣物,管事姑姑连叫几声,秋蓉将衣物捶得梆梆响。
打工人的怨气比鬼还重。
真是应了一句话,上班就跟上坟一样。
管事姑姑厉呵一声,秋蓉条件反射地罚站起身,笑容在看到她那张脸而凝固,“怎么是你?”
“我来看看你。”
两人之间说不上深交,更比不上与流云相互扶持,朝夕相伴,与其用朋友来界定彼此的关系,她与秋蓉更像是仇人。
秋蓉不说话,尽力保持着镇静,她的那双手泛白开裂,是泡在水里的缘故。
“娘娘她很担心你,她收到你的信,承诺会带你出去。”她贴近秋蓉,用二人能听见的声调,小心叙说,远远看着,两人似乎在话家常。
“保重。”她一瓶护手霜悄悄塞进对方袖子里。
从浣衣局出来,身后的侍卫寸步不离的跟着,虽未发问,却将秋蓉的模样暗暗记下。
国相虽架空了朝堂,但在名义上不能入住皇宫,更别说处理后宫事务。
前朝国相代为监国,后宫是胡贵妃协理。
入夜落了锁,除皇帝妃子外,都要离开皇宫。
这个时节国相还要照老规矩办,是忌惮天下的悠悠众口。
相府规模宏大,保留着原始淳朴气息,府内的管事嬷嬷为她安排住处,鉴于她是胡贵妃身边的人,嬷嬷为她安排了房间,不必到下房去睡,而是紧挨着国相,方便夜里伺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歇息后,林婉云被叫起来,管事嬷嬷带她逛了园子,到府中各处走一遭,正厅是会客室,正堂后是祖宗牌位,左右两侧有东西厢房,马厩和游园配备完善。
管事嬷嬷统管阖府上下,并未有摆弄人的架子,十分好说话,细问才知道,原来家中的人丁皆是乡下人,做事淳朴,老实本分。
“这么一大家子,大人就没想过娶妻?”她跟在嬷嬷身后,八卦地问。
“说来也可惜,大人年轻的时候,家中贫寒,父母死得也早,不想着种地,成天念叨着读书。”管事嬷嬷边走边说。
百无一用是书生,林婉云好奇听着。
“幸得一女子,也就是如今国相夫人,愿意接济咱们国相,施舍口饭吃。后来两人看上眼,夫人就让大人都家里提亲,可长辈们见他身无分文,连聘礼都拿不出来,就把大人赶了出去。”
“后来呢?”
管事嬷嬷干脆停下来,招来小厮倒茶,两人坐在厅里,“还是咱夫人心善,偷偷给了银钱,让大人进城读书日后考取功名。”
“大人拿着盘缠,考了十多年,是在三十考中的进士,那时候放榜,大摆宴席赴任,一晃就是半年。”嬷嬷说得唾沫横飞,喝茶润嗓子。
“咱们夫人也守了多年,家里说了好几门亲事都不肯嫁,直到大人做了官,这才风风光光的成了国相夫人。”
林婉云的关注点比较奇怪,“考了十多年......”
有这样的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这也只是道听途说,也有人说大人一朝就中了榜,这些官场上的门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
“那夫人为何不在府中?”
悲从中来,嬷嬷叹息道:“夫人身子不好,娘家兄妹苛待,又一心一意守着大人,只要不死,每日就赏口饭吃,自从嫁进这府里,好日子没过几天,就......”
不胜唏嘘。
早知买官卖官风气盛行,却没想到这般严重,竟然耽误一个女子的性命,白白浪费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