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楚筠意料的是,这是个规模不怎么大的网吧。
几十平的大小,分为上下两层,刚踏进去就被烟雾缭绕的香烟味熏得够呛,他咳嗽两声,眼尾通红着沁出几滴生理性的泪珠,屏着气跟前台的老板交谈。
楚筠调出程无虞发给他的一张照片:
镜头最前方是个比剪刀手露出两口白牙笑容灿烂的绿毛脑袋,后面跟着的人垂着眼盯着电脑,带着机械猫耳的头挂式耳麦,偶尔有几根红色的碎发从耳麦边缘翘出来,向下隐约能看出一截高挺的鼻骨,和藏在发丝阴影处的薄唇。
楚筠问:“请问有看到过这两个人吗?方便告知一下他们坐在哪个位置吗?”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五大三粗的体形,懒散地坐在前台。
网吧范围不大,在这行算是个小生意,前些日子这里闹出过事,几个不读书的未成年小混混半夜来这里打架,店员问他们要身份证也不给,来了就拿着张照片问店员揪出个大学生往死里揍,才被警察警告过。
店员在混乱时拉着那伙小混混,还受了伤,也因为这个,大半夜的他还得亲自来这里盯着。
他眯了眯眼,狐疑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眼前的人,面容是从未见过的漂亮,微阖的凤眼满是困乏的神色,身板格外地直挺,莫名给人一种与网吧环境格格不入的乖巧好学生的感觉,还是最麻烦的那种打了人也进不去局子的未成年。
中年男人把瘪嘴一撇,目光专注地看向粗糙手掌底下的打着大红叉作业本,“不认识。”
楚筠愣了下,想起老板冰冷的视线,以及刚刚过来时蹲在没灯的小暗巷里那些冲他吹口哨的小混混们,心下有几分了然,“这是照片里那人的哥哥发给我的,让我催他们回家,大半夜的一直呆在外面也不安全。”
语罢,楚筠将程语那张朋友圈的背景图,和程无虞发给他的那张自拍照放在一起,给老板查看。
老板随意瞥了一眼,没有表态,慢悠悠地说:“小同学,来这找人呢,其实可以问自己的朋友嘛,你为难我又有什么用?”
“这网吧上下两层,上百个座位,大半夜的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谁又能记得住呢?”
“我年龄大了,本来就记不住东西,前几天网吧有人打架,我的店员都跑了,现在被迫半夜出来做工,也是不容易,何苦呢?”
楚筠明白了。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
他将网吧两层楼的所有座位都扫视了一遍,别说贺洵了,连个带着黑色猫耳耳机的青年都没有。
无奈之下,楚筠只得再次把心思放在老板身上。
他注意到了老板聚精会神看着的东西——
初中数学作业本。
还是那种很差的打着不少“×”的。
白皙圆润的一截指腹点在那个看不懂的带着xy的两行式子上,老板下意识沿着衣袖往上看,“未成年”清冷的脸上满是认真,眉心微蹙,像是在思考一样。
中年男人愣了愣,他实在搞不懂omega女儿的数学作业,即使再觉得大半夜来网吧的应该不是什么好学生,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你会做这道题吗?”
楚筠表现出极为难的神情,纠结犹疑,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可能是这孩子长得太有“学习好”的氛围感,老板将雪白整洁的一打草稿纸推到楚筠面前:“要不你试试?”
楚筠状似勉为其难地接过黑碳素笔,实则在老板鼓励的目光下,刷刷刷不出十秒就解完了二元一次方程组,顺便在一尘不染的草稿纸上写下来完美的步骤。
老板不可置信,目瞪口呆地抢过“未成年”手中的纸,连忙翻着另一本答案册,仔细比对后发现草稿纸上只比冗杂的答案少了两行。
这下,狐疑的视线再次从上至下扫过楚筠全身,老板咳了两声才珍重开口,“小同学你是在S大附中读的书吗,那可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听说一大部分人都能考进S大呢?”
“真是前途无量啊,国家栋梁之才。”
楚筠抬臂抵挡了老板热情拢过来的手,淡然说道:“我就是S大的,辅导员让我来找几个夜不归宿的学生。”
S大的学生啊...那肯定是来网吧干正经事的,老板想。
可能是碍着那张学霸的脸,老板竟非常信任楚筠的话,此刻他腆着笑脸,乐呵呵地在前面给高级知识分子带路,内心一片光明。
楚筠撒了个不伤大雅的小慌,不过老板也没读过大学,此时当然觉得照顾下不守规矩夜不归宿的大学生很正常。
毕竟如果像前几天那样小混混打架,混乱中磕到了全国最好的大学的学生,那多不好。
老板在一排排转椅间的间隙穿梭,“方便问一下,您有空吗?”
楚筠还不适应老板这么殷勤的态度,“啊?”
老板:“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高价请您给我的omega女儿补课吗?”
“不好意思,我已经找好家教学生了。”楚筠回道,“也是个初中生,跟你女儿学得进度差不多,二元一次方程我也是讲了好几遍他才听懂。”
“不如去S大的各种互助群里发帖,应该很快可以找到S大的学生的。”
“这样吧,我加一下您的微信,晚会邀请您进群。”
没有中介赚差价,还能确定一定是S大的学生。
还有这种好事!
老板连忙点头应是。
楚筠:“不过我记得您不是不记得他们坐在哪个位置吗?”
“......刚刚脑子里突然冒出点印象。”老板扶着后脖颈,有点愣,“那俩孩子长得都挺俊的,眼睛总也忘不了。”
老板带楚筠走到了西南角落的位置,被半边凸出来的墙壁挡着,难怪看不到。
那边,靠外一点的位置是程语的,电脑屏幕一片灰色,上面有鲜红的数字在倒数,而他本人绿色的头发塌着,整个人趴在电脑桌前,闷着头,可能是角色死了正陷在抑郁情绪里。
很眼熟的风格,靠近了看,是一款楚筠大学时候爱玩的moba类游戏。
而程语操纵的是款辅助角色,大招是附身在其他角色身上加伤害加护盾,操作简单。
在他的旁边站这个白衣飘飘的剑士形象,游戏里的定位是有位移的射刺,银剑在敌方中穿梭,无影无踪,片甲不粘,红白的粒子特效在高性能电竞本上交错闪耀,极为夺目。
triple kill。(三杀)
炫酷的电子播报在局内响起,屏幕上也涌现出绚丽多彩的庆祝画面。
而白衣剑士的操纵人整个宽肩舒缓,极为从容地靠在宽敞的电竞椅上,墨禄色的衬衫从椅背后露出半截,其上隐约可见张扬舞动的红发。
——是贺洵。
凑近些,他口中还在嘟囔着:“好菜啊,程语。”
满含笑意,“怎么刚进去打人你就没了呢?”
“菜就多练。”
“这么简单的角色你都玩不明白。”
贺洵整张锋利清俊的脸暴露在灯光中,侧过头来,“让我看看复活倒计时还有多久...”
“确实是个笨蛋。”
闷在双臂间的程语越想越气,刚想起身来对骂回去。
可这声音怎么带着点温柔,不像贺洵那个莽撞的家伙。
他扭头看去,只见贺洵也整个人躲在椅背的阴影处,神情晦暗看不明白,但整个人直挺挺地跟椅背保持一种奇异的平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