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自窗帘的缝隙间倾泻而出,一缕光直直打在脸颊上,林钟才迷蒙着眼醒过来。
昨晚一切尘埃落定,孟谨洲得了肯定的答复后不依不饶,一丝精力也没给林钟留。
昏睡过去前,林钟残存的理智还在脑海挣扎,一定要趁天没亮溜回自己房里。不过这也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几乎没心力再想第二遍,就睡到了天亮。
这还是托生物钟的福,不然依照重度不足的睡眠,再晚起两小时也不为过。
孟谨洲的胳膊还卡在腰间,林钟抻长了胳膊,把床头孟谨洲的手机捞过来看了眼时间。
心道,完了。
“怎么了?”身后的孟谨洲感觉到动静,哑着嗓子问了声。
林钟把手掌覆在自己额头上,盖住一只眼,道:“八点了。”
“是不是该起床吃早饭了?”孟谨洲没醒透,压根意识不到情节的严重性。他只记得以往几次早起的时候,李女士都已经在楼下了。
“还吃什么早饭啊……这是重点吗?我都不敢想一会儿怎么下楼。”林钟破罐子破摔,钻回暖烘烘的被窝,长叹一声。他几乎已经脑补出李女士准备了一桌早饭,上楼敲门却发现他昨晚没在房里睡觉的画面。
窗外虫鸣阵阵,整个南城早都醒了,串门聊天的邻居都已经能从隔壁老王的八卦一直讲到老王的姐姐的侄女的朋友的故事了。
孟谨洲反应过来了,想笑又不能,毕竟这份失误他得占头功:“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想吧。”林钟自暴自弃地双眼一闭,干脆不听不答。
孟谨洲用下巴在他头顶蹭了蹭,半晌,把人拉起来,道:“起得来吗?我带你出去吃早饭。”
说是孟谨洲带,其实还得由林钟带路。除了门口这一片空地,孟谨洲在这片没有路牌的地方根本找不到北,更别提早餐铺在哪了。
好在卖包子的店不算远,就在“好货多”超市的背后。他们打包了点豆浆大饼之类的早点就往回赶。
为此孟谨洲给他想的借口是:两人早就起床了,在周遭溜达了一圈,顺便带了早饭回来。
虽然林钟身上的睡衣实在是没有说服力,无奈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拎着两袋热气腾腾的包子,推开了家里的大门。
出乎意料的是,一楼竟然没人。
林钟把吃食放到餐桌上,惊奇地问孟谨洲:“他们都出门了?”
孟谨洲用一种“我怎么会知道的”眼神回望他。
但很快林钟就发现,昨晚用过的炒锅还架在水池上晾干,厨房的灶台没有动过的痕迹。大约是这段时间神经过于紧绷,全家好不容易放松下来,都起得很晚,睡了个饱觉。
“他们还没起。”林钟蹑手蹑脚地从厨房折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挥挥手示意孟谨洲快回去,他也打算上楼换衣服。
等洗漱好再下楼来,李女士已经穿戴整齐,在厨房煮鸡蛋了。
她关了火回头,假意漫不经心地打量了林钟一眼。一件灰色连帽卫衣,遮得严严实实,什么痕迹也没有。
李女士把鸡蛋捞出来浸进凉水里,问:“桌上这些是你买的?”
“嗯,早起肚子有点饿,就去外面买了点。”林钟不擅长撒谎,被那一眼看得更是磕巴起来,何况实际情况与他说的相差甚远。
好在李女士没细究:“也好,省得我蒸了。”
林钟还是心虚,拢了拢衣服的帽子,把后脖颈包得更贴合些,抓过包子胡乱啃了一口,不太确定地问道:“妈,你是刚起来吗?”
“是啊,前阵子太累了,没想到睡醒都这个点儿了。”李女士没在意那些小动作,拿一枚鸡蛋递给他:“林瑞他们还没起呢,好不容易喘一口气,随他们去吧。你怎么没多睡会儿?”
“睡够了。”林钟含混不清地咽了口包子皮。外壳微凉的鸡蛋又从里到外渗透出热量,手里握不住,便在桌角磕了一下,将鸡蛋立在桌上。
李女士倒了碟酱油放在一边,随口问道:“小洲也起了吧?要不要喊他来吃早饭?”
这句像是话里有话,林钟打了个激灵,才缓和过来一点的神经,猛地又绷紧了。
他眼神紧张地乱飘,又担心是自己过度解读,两三口把剩余的包子包进嘴里,用豆浆顺下去,同时飞快地剥起了蛋壳,道:“我不知道啊。”
一整套手忙脚乱的操作都被李女士看在眼里,她惊觉自己居然用了个“也”字,差点就露馅儿了。
她在心里捏一把汗,淡淡开口: “他不是胃不好吗,一日三餐得按时吃。你带点早饭去隔壁看看,我过去不方便。”
这样说,就能圆过去了吧。
要她拆穿林钟没在自己房里过夜这件事,恐怕比当事人还尴尬。
她按日常时间起了床,路过林钟门口时,见房门半掩,以为林钟有心事没睡好,敲门进屋想关心几句。哪知道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连个人影都没有。
几乎不用多想,就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回到自己房间,挨到八点多,听见声响才下楼。
林钟正愁没借口开溜,把桌上每个品种各拿了一样,装上袋子就往隔壁走:“妈,我吃好了,先去隔壁看看。”
他的神经被折磨得不轻,一路上大气也不敢喘,快到孟谨洲楼下时才想起来没必要屏住呼吸。
林钟暗笑自己的慌乱,轻快地踏上台阶,走到门口正要开门时,却听见里头传来孟谨洲怒不可遏的声音。
孟谨洲顾不得身在何处,憋了几天的怒气终于一下子爆发出来。
“你们合伙瞒着我,我就不能采取自己的手段吗?”林钟从没见孟谨洲发过这么大的火,无意要偷听谈话,犹豫直接进还是过会儿再来。可没等他做出反应,屋内就传来了他的名字。
“你有替我的公司名誉想过吗?替林钟想过吗?还是说这些你都无所谓?!”
这件事跟他有关?
扶在门把手上的手最终没有按下去。
斗茶赛是慎川公司今年最重要的项目之一。孟谨洲去年投资过一款罐装茶饮,经过一年的磨合与调整,成功将其营业额翻了三倍不止,打造成了商超里炙手可热的健康单品。
他看涨养生赛道,细分成几个板块同时推进,其中也包括玫瑰花茶。他把大半精力放在了斗茶赛上,想源头做起,继续深挖加强茶叶类目。
这些孟邦都知道,还不止一次地与他讨论过。
即便这样,孟邦还是为了私心在其中横插一脚。
电话里传出孟邦的震怒,同时还伴随了茶杯的破碎声:“没替你着想?生意场上的事情我比你懂!我在商场混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要不是你先招惹人家,我至于要做这一出替你弥补窟窿吗?啊?”
“我无所谓?我恰恰就是太有所谓了!”孟邦越说越气,顺手又摔了一件花瓶之类的东西,砸出四分五裂的动静。
他昨晚还为了孟谨洲新参与的养老院项目在外应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么好的项目能给到孟谨洲,纯粹是看在孟邦的面子上。他实力雄厚,有资格吃得下这个盘子,只是孟邦有心给孟谨洲机会,借口自己年纪大了,精力有限,顺水推舟让孟谨洲做明面上的主事人。
饭桌上大家还夸,说孟总教子有方,虎父无犬子,嚷嚷着让分享一下教育经验,给大伙参考参考。好话说尽,孟邦面上谦虚,说自家儿子从小就是散养,没怎么管教过,还望大家多多帮衬,实则心花怒放,酒都多喝了几杯。
饭局结束,孟邦头晕脑胀地回到家,自然没再去看斗茶赛的结果,谁知大清早被郑向东打电话来质问。
见孟邦毫不知情,郑向东语气还算客气,没直接闹僵,只阴阳怪气一句:“儿大不中留啊,看来连你也管不住他了。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也不清楚,你自个儿问你的好儿子去吧。”
对此孟邦还能说什么?
他上网一查,才知道之前的谋划竟全落空了。林钟的茶样不仅没被换成次品,还得了第一。孟谨洲请来的那些记者尽职尽责,将林钟的采访稿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经网络发酵,林钟俨然成为了今年斗茶赛的最大赢家,是杀出重围的黑马。
孟谨洲始终努力地扼制情绪,听到孟邦亲口承认的这一刹还是崩不住了:“我说了很多次,我用不着搭郑向东那条线,更用不着为了相亲的事跟他们赔礼道歉。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之前早都说清楚了,何必用这一招?要不是我让韩兴从头到尾盯着,把林钟的茶叶换回来,现在登上头条的就是您!主办方的父亲带头作弊,您觉得打脸吗?脸上有光吗?”
孟邦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声嘶力竭地怒吼道:“相亲的事不提,不成就不成了。东宁茶业现在是什么地位,人家有心跟我们合作,借比赛更上一层楼,你也能获利。人家刚开始提的合作是希望能内定个冠军给他。我怕弄得过了不好,没同意,最终折中商量下来,才变成只要林家落败这一项条件。这样双赢的事你非要讲究什么公平?我之前都怎么跟你说的?”
“这是比赛!”孟谨洲彻底火了,“当着媒体的面,我承诺此次比赛公开透明。说这话时他就坐在台下,听着不觉得刺耳吗?倘若他真的靠作弊赢了,不会觉得胜之不武吗?”
他们都不在乎林钟的处境,孟邦私下请了大师出山,为东宁茶业的制茶师傅进行技术指点,郑向东用这种不堪入目的手段铲除有力的竞争对手,只为确保比赛万无一失。
这样唯利是图的合作,不择手段的交易,孟谨洲不敢苟同。
他也不是没给过孟邦坦白的机会,初赛结束的那天晚上,孟谨洲试探地说起赛前的乌龙,提了一句周余,孟邦意料之中的避而不谈,只说“他还年轻。”
于是孟谨洲懂了,在孟邦眼里,他大概很蠢。
孟邦总说成功不会不请自来,没有机会也该创造机会,但不该是这样“创造”。
林钟赢,是靠他自己。
他对每一棵茶树如数家珍,山间复杂盘旋的地形早就印在了脑子里。什么时候采摘,什么时候制作,控温几度,湿度多少,每一步都精准把控。
比赛就是比赛,孟谨洲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打破公平。
林钟站在门外,父子间的对话一丝不漏地落进耳朵里。
他忽然想起那天比赛前的小插曲,主持人事出反常,去而复返,之后一通牛头不对马嘴的胡乱发言。
原来他差一点就拿不到名次。
手里提着的早餐凉透了,只有豆浆捏在手里彼此取暖,还留一点余温。他转身下楼,打算把早饭再热一热。
李女士出门买菜了,其余两人不知道是否还没起,厨房依旧只有林钟一个。微波炉嗡嗡嗡地工作着,给了他缓冲的时间,他盯着炉内暖黄的光,反复想孟谨洲刚才说的话,把事情从头到尾捋清楚。
郑向东自始至终都是不希望林钟参赛的,从最初把他踢出报名名单就能看出来。而他显然没有死心,串通孟邦,打算掉包他上交的茶叶。
他之所以能三番五次地来耀武扬威,是因为心中有底,背后有靠山,谁料孟谨洲的出现打破了他做的局。
而这些孟谨洲都没跟他提过。
若不是撞破这通电话,他会以为比赛真就那么一帆风顺。
这个傻子。
平日不是最喜欢邀功吗?怎么关键时候提也不提了?
挂断电话,孟谨洲想出去透口气,开门就见到林钟提着早餐站在门外。
他耷着眼皮,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
“怎么不进来?”孟谨洲以为他才来,忙不迭平复了情绪,故作轻松地去接林钟手里的袋子,却被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我都听到了。”对视着沉默几秒,林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