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千屿上仙欲言又止的样子，百宝忍不住追问，“千屿上仙，您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没有。”千屿上仙神情复杂地看着百宝。

既然千屿上仙不珍惜这次化解误会的机会，百宝也不愿再看到他那纠结痛苦的眼神。

她转过身，下了逐客令，“上神的话我收到了，千屿上仙慢走不送。”

当千屿上仙目光触及百宝手背那抹淡金色疤痕——两年前大泽长山共留下的印记。

灵识深处突然翻涌起银蓝色雾霭。

那是宇上神残存意识在作祟，如同冰棱刺入暖泉，将他克制的凝望扭曲成近乎贪婪的注视。

他不得不掐诀催动本命剑清光，让凛冽剑气割破指尖，借痛楚维持清明。

*

“都快三年了，怎么还没好”，这句话和满心的关心，都被他压抑在喉间，最终只是淡然地说了句，“告辞。”

百宝努力让自己释然，虽然记忆丢失，万年的孤独感如影随形，让她渴望下个万年能有所不同。

但她明白，不能因为和千屿上仙出去玩了两趟，就妄想在他心中变得与众不同。

他不是早就说过，仙界之人看淡世间一切吗？自己又何必如此执着。想到这里，百宝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嘲起来。

这段感情在升温时戛然而止，后劲十足。

百宝越是想斩断与千屿上仙的纠葛，就越是深陷其中。

*

千屿上仙早已不是最初纯粹的他。

宇舍不得百宝，私自留了神识在极地冰山，趁着千屿上仙与百宝接触的瞬间，钻入了他的意识之中。

子夜时分的识海里，银色仙格与蓝色神念正在重构大泽长山的战场。

仙族本相持着镇魂剑劈斩情丝，神族残识却操控着他的右手，将百宝跳舞时飘扬的发带系回腕间。

现实中，千屿上仙的左手死死扣住右臂，指甲深陷处渗出的不是血，而是裹着冰碴的淡金色灵髓。

仙族难以抵抗哪怕只是神残存的意识，千屿上仙对百宝的感情也因此愈发复杂。

“这是在思凡吗？”千屿上仙常常这样问自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渐渐分不清自己究竟希望与百宝有怎样的结局。

极地冰渊深处，宇残留的神识化作亿万冰晶悬浮，每当千屿上仙经过，那些棱角分明的冰山便折射出百宝跳舞的残影。

最致命的那枚承载着宇神识的冰屑，正蛰伏在他后颈仙骨的凹槽里。

随着每一次心跳沁出神性毒液。

那是比三昧真火更灼热的痒意，逼着他在月圆之夜必须凝视百宝手背上那块疤痕，否则浑身经络都会结出冰凌。

*

百宝豢养的那对雪鸮最近总在夜半哀鸣，它们的瞳孔里交替浮现两种景象。

左侧倒映着千屿上仙在弱水河畔剜心的画面。

他正试图将染了凡尘情愫的半颗仙心沉入河底。

右侧却是宇的神识在操控他未染尘埃的另一半心脏，使其在河面凝成永不沉没的冰雕，雕纹正是百宝在人间的模样。

*

迟归看着两人分别后都陷入沉默，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

他不明白，明明两人都想好好相处，为何却如此拧巴。

他虽不知千屿上仙心中的难言之隐，但看到百宝屡次为这段感情烦恼，情绪外露，便希望两人能把事情说清楚。

看枯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最终坠入石砖缝隙里。

千屿上仙的广袖垂落如凝冰，百宝裙角的银铃却再未发出往日的脆响。

分明是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倒像被无形丝线割裂的浮云。

在他看来，就算不想做朋友了，也该好好道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形同仇人。

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像沾了晨露的蛛网，分明脆弱得经不起触碰，偏生缠着两颗心往荆棘丛里坠。

当百宝背过身去数廊下冰棱，发间步摇的璎珞缠作死结，迟归突然想起人间话本里的火树银花。

最璀璨的绽放总要伴着震耳欲聋的炸响，而他们这般寂静的溃败，倒像深潭吞了千钧巨石，水面却只泛起几圈涟漪。

迟归私自决定去找万柳上仙，试图探寻千屿上仙的难言之隐。

百宝在开导好自己后，开始思索白泽上神是否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白泽。

得知她每年托千屿上仙带话，“年年约，常相见”，可自己该去哪里找他呢？不周山又在何方？

她暗自懊恼，刚才只顾着纠结千屿上仙，竟忘了详细询问。

“但无事，身强健”，看来这白泽上神还挺关心自己的，既然关心，为何不亲自来看自己呢？现在神神秘秘的神族，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百宝也觉得奇怪，之前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法则竟格外开恩，让两个神族同时出现。

她想着，上次去西荒半途而废，这次要不要再去寻找不周山呢？还是再等六个月？这六个月又该做些什么呢？

“迟归，明年年初我们要去西荒的不周山，不过还有六个月时间，我们干点什么好呢？”百宝问道。

迟归小心翼翼地提议，“我想去找找万柳上仙。”

“可以呀，你去找万柳上仙，那我干什么呢？”百宝问道。

迟归建议道，“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百宝一口回绝，“不去，现在我不想和仙界的人有任何来往。”

她的话暴露了自己其实并未真正看开。

如果真的放下了，又怎会连见仙界的人都做不到心如止水呢？一想到千屿上仙，她有些愤怒。

凭什么当初主动来逍遥山的是他，现在一声不响离开的也是他？要是真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不就好了，何必搞这仙界上下级的一套！

不过，她还是想搞清楚缘由，这样才能心服口服。

她装作满不在乎地说，“行，咱们一起去拜访他，你尽快联系一下，看看他在哪里。”

迟归见百宝松口，立刻屁颠屁颠地去尝试联系万柳上仙。

*

薯蓣很有眼色，见气氛不对，悄悄在周围点上悠神香，又端来百宝平时爱喝的北苑青茶，笑嘻嘻地说，“百宝主人，茶已沏好，请您品茶。”

薯蓣适时奉上的北苑青茶在冰裂纹盏中泛起涟漪，百宝屈指叩击案几的节奏与山间瀑布坠落声形成微妙呼应。

她刚才分明看见千屿上仙喉结滚动却终究无言，就像那年在极地冰山时，他对着她跳的祭神舞欲言又止的模样。

茶汤里倒映的云霞突然被搅碎，原来是她广袖带翻了青玉茶匙架。

在悠神香的袅袅香气中，百宝轻抿一口茶水。

茶汤入口，细细品味，只觉微酸中带着清香，香气里又蕴含着一丝酸意，酸中带甘，甘中飘香，水香悠长。

百宝的心思渐渐平静下来，空气中紧张的氛围也逐渐缓和。

薯蓣在一旁细心煮茶，百宝也觉得，有个人在身边陪着，感觉还挺不一样的。

迟归利用万柳上仙留下的联系方式，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他忽然想起，万柳上仙以前在逍遥山时，很喜欢招摇山的山水和花茶。

他决定去招摇山守株待兔。

决定前往招摇山那日，迟归将万柳上仙遗留的柳叶符掷入寒潭。

叶片入水的刹那，竟幻化成无数翡翠色游鱼逆流而上，每片鱼鳞都映着不同时空的招摇山景。

春日柳浪、冬夜雪瀑、秋时枫火，却独独缺失了盛夏画面。

这诡异的空白期，恰与千屿上仙在人间游历的两年完全重合。

*

迟归正悠然地在一处清幽之地休憩，忽见万柳上仙的身影飘然而至。

他眼睛一亮，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万柳上仙面前，热情地打着招呼，“嘿，上仙！许久不见呐！”那声音里满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万柳上仙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迟归，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回应的话语带着几分生疏，“你怎么在这？”

他本是想寻个清净之地偷得浮生半日闲，这突如其来的相遇，让他的计划被打乱。

迟归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拘谨，赶忙解释道，“上仙，您之前给我的金蝶，我一直用它给您带信呢，可一直没收到您的回信。我想着您以前在逍遥山时，最爱来这处，便过来碰碰运气。”

他心里有事相求，此刻说话都不自觉地小心翼翼起来。

万柳上仙微微皱眉，一脸疑惑地说道，“呀，那金蝶我竟没收到？不应该呀，它向来好用，莫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其实，他是为了帮千屿上仙斩断与百宝的联系，才狠心强制自己与迟归断了情谊。

为了让自己变得冷酷，他不断在心里给迟归贴上贪婪、自私自利的标签，因为他最讨厌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万柳上仙想起当初，若不是千屿上仙说突然出现的百宝有熟悉的气息，自己也不会好奇地前往那不起眼的逍遥山。

在那里，他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时光，还结识了与自己投缘的迟归。可后来千屿上仙态度大变，说逍遥山虽有潜力，但终究不成气候，这才让一切有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