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
沈望危蹙了蹙眉,加快了动作,匕首经过多次的嵌入拔出,早就断了,后面沈望危基本上只能凭借自己的手和脚攀爬,但哪怕他怎么加快速度也绝不可能在仅仅一个小时就爬上山顶。
这座山高耸入云,一眼就看不到头,少说也有近千米,沈望危现在爬到一半,隐隐能看到藏在云层之间的山顶。
雾色茫茫,视野受阻,沈望危的指甲全部都抓烂了,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因为不断出汗,又因为太冷,身上起了一层厚厚的霜。
他尝到了喉咙里的铁锈味,在即将登顶的最后一刻,沈望危忽觉有几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正一眨不眨锁定了他。
沈望危心中一凛,脚踩住了下面的石头,微微抬起头,九只蛇头齐齐冒了出来,吐着蛇信子,牙齿锋利尖锐,却全部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是怎么看到他的?难道,是靠嗅觉和听觉?
沈望危随手掰下一块小石子,望左边扔去,小石子碰撞山壁,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他又观察了下这九个蛇头。
九个蛇头一直凝望他,未曾移开过半分。
看来不是。
目前这种状况,九头蛇明显处于优势地位,而且准备随时攻击,难怪铁纵会说是生是死看他自己,在来这里的路上,铁纵和沈望危谈过一次,铁纵说唯有在死亡中才能获得新生,但沈望危体会到死亡的感觉只有一次。
就是那次重伤濒危的那一次。
铁纵的目的就是让他不断在死亡的边缘游走,试探自己心中死亡的底线,此外他还问过沈望危的过去,但沈望危不信任他,自然也不愿意将过去全盘托出,铁纵只能作罢,采取的方法也就更加极端了。
能怎么死,就怎么死。
敌一动,我先动,敌不动,我必动,这是沈望危在杀戮中一直遵循的原则,他没有想太多,这种情况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杀了九头蛇。
沈望危沉下脸,一跃而起,修长有力的腿以惊人的速度踢向其中一个蛇头,单臂迅速撑着石壁往上跳,那蛇头被踢得望后倒,却骤然发出如同婴儿般的哭声。
“哇——哇!”
待沈望危落在了山顶,瞳孔却猛得紧缩,愣在了原地。
如铁纵说的那样,山顶确实有一个寒池,池内白骨森森,有成人骨骼,也有孩童骨骼,而在池子最中间,有一片树叶,里面躺了一个如白雪般可爱,却在不断嚎啕大哭的婴儿,哭闹声不禁让人心生怜爱,但更令人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个婴儿的头颅竟连接了九个蛇头!
就这么不超过五秒的发愣,沈望危就已经被蛇头团团包围,他们不再犹豫,朝沈望危撕咬起来,而那哭声始终未停,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要人睡下去,沉睡下去。
沈望危咬破舌尖,抓住了即将要咬上他脖子的蛇头,他怒红着眼,不管其余的蛇咬住他的后背,发了狠劲,直接生生撕开了这蛇头的嘴,鲜血爆了沈望危满脸。
沈望危再不明白,那他就真的是个蠢货了,他一把掐住咬住他后背的蛇,蛇嘶哑着张开血盆大口攻击他,沈望危的手本就比常人大上许多,眼疾手快掐住了蛇的七寸。
脚下又狠狠用力,踹开其他蛇,趁这段空的时间,朝那婴儿杀去,这婴儿就是蛇的致命弱点,但其他蛇显然不会这么容易让他过去,紧紧缠住他的下身和腰部,撕咬他的大腿和小腿。
逐渐麻木的疼痛,婴儿的哭闹声,同时撕扯着沈望危的身心。
沈望危看着在池内翻滚的蛇,深吸一口气,手从七寸挪到了蛇的蛇腹,用尽全力将蛇身和连接的婴孩头颅撕开。
蛇与婴儿的头颅相连,他撕开了蛇,也撕开了婴儿的头颅,哭声彻底停了,疼痛也停了。
万籁俱寂,空余一池鲜血,只有小腿血肉淋漓,露出白骨的沈望危站在原地。
山下不知不觉燃起了一堆火,村子里所有人聚在山下,愣愣地仰望山顶,他们在听到哭声的时候就不约而同来到了这里,看到铁纵也在,心中安定了不少,心照不宣和铁纵一起等,但就在刚刚,他们听到哭声停了。
他们不知道是那怪物死了,那是沈望危死了,但他们希望是前者。
蓝迟迟也在,楸树也在,其他小孩都在,每个人手上都戴着厚实的手套,手里拿着刚热好的牛奶。
这牛奶是铁纵拜托给蓝迟迟的重大要事,蓝迟迟照做了,却在出门的时候看到村民着急忙慌朝西边走,又听到了奇怪的婴儿哭声,他心中顿时涌起了一个不好的猜测,急急往地窖去,就看见那些孩子蜷缩在地窖,害怕地直发抖。
蓝迟迟不知道他们怕什么。
楸树也不复稳重,脸色惨白,环抱住其他小孩。
“西山的蛇要来了,”楸树眼神空洞,不断地重复着。
西山…西山…
沈望危今天要去爬山…
蓝迟迟脸色大变,拉起这群小孩朝外走,“跟我走!”
所以就有了一群人聚在西山的画面,蓝迟迟想要上去,铁纵答应了沈望危,坚决不让他去,蓝迟迟气不过,和铁纵激烈吵了起来。
“你这是要害死他!!”
铁纵眼珠浑浊,却异常坚定,“他不怕死!无所畏惧!三次分化只有在死亡中才能突破。”
“那我要去!”蓝迟迟红着眼睛大声说。
铁纵深深地看着他,让出了路,只说了一句话。
“你不去,他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你去,他必死无疑,蓝迟迟,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他如果不能进行第三次分化,他的精神体会碾碎他,早晚都是死。”
蓝迟迟愣住了,沉默了很久,双目变得猩红,他靠在了大树干,浑身发抖,心脏止不住的抽疼,只能用手指死死掐住手臂,过了好一会,才喃喃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他活…”
“哥哥,你不要哭,”
突然,一个小孩拿着牛奶蹲在了他面前,蓝迟迟迅速隐去眼中的血色,伸手一抹,在自己手上摸到了泪水,蓦然笑了出来,但这却是一种苦笑。
小孩看他又哭又笑,着急把温热的牛奶贴在了蓝迟迟的脸上,“哥哥!哥哥!你喝牛奶,就不冷了!”说完,他还做了仰头假装大口大口喝牛奶的动作,畅快地抹了抹了嘴。
蓝迟迟破涕而笑,把牛奶还给了小孩,“哥哥不冷,哥哥想自己呆一会儿。”
小孩本来就很喜欢他,性格也很乖,他用小手擦掉蓝迟迟的泪痕,“好的,哥哥,但你不要难过了哦,那位大哥哥会没事的。”
“嗯…”
小孩三步一回头,但一次回头都带着担忧,楸树看见他低着头,帮他整理了帽子,牵起了他的手,其他小孩也贴住了楸树,眼神虽然害怕,但也带着希冀。
他们刚刚听到铁大叔和村长说了,昨天跑了一百圈的大哥哥在山顶杀蛇,大哥哥跑了一百圈都不费力,这么厉害,他们希望大哥哥能做到,肯定也能帮豆豆,小狐狸报仇,那这样,以后他们就不用躲在地窖里面了,可以出来住了。
如果大哥哥能成功,以后大哥哥跑圈他们就多数几圈,几个压根连一到十都数不明白的小孩在心底偷偷想。
彼时,沈望危不知道在山下有这么多人在等他归来,他泡在血色寒池里,渐渐快要失去了知觉。
精神的疲惫,身体的剧痛,良心的麻木,让沈望危恍恍惚惚,他杀了很多人,多到数不清,从未有过手抖,但现在,他的手仍旧在颤抖。
雪纷纷扬扬落了他满身,时间到了。
沈望危从池子里走了出来,回头扫了眼那惨状的蛇头和婴儿,不再细想,脚步往前,没有回头,纵身一跃,任凭自己的身体从山顶滑下去,跌跌撞撞到山下。
眼尖的村民看到一个不明物体非常奇怪地滑了下来,不禁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铁大!好像有个人滑了下来!”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举起了火把望向山顶,蓝迟迟没有任何犹豫,瞬间放出了快快,铃兰花的藤蔓织成一张大网,恰巧接住了浑身是血,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的沈望危。
众人看见他的样子,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大伙子,那怪物死了吗?”
蓝迟迟第一时间就为沈望危治疗,咬紧唇瓣,眼睛红得吓人,铁纵早早准备好了伤药和绑带,他显然做过很多次,很快就将沈望危的伤口包裹好了,但这不够,沈望危受伤太重了。
“你们先别急,他现在需要包扎!”
“铁大,一句话,真的,我们只求一句话,这些孩子也都等着啊”
铁纵转头看向沈望危,沈望危在擦蓝迟迟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只觉无奈,他躺在地上,若无其事睨了眼铁纵,又缓缓闭上了眼。
“死了,死绝了。”
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神情,这种神情难以形容,说是狂喜不准确,用快乐也不恰当。
那是一种在黑暗中,在苦寒结出来的一颗酸涩又干瘪的果子,不好吃,不甜不香,却足够让所有人心安。
不少人放声大哭的,狂笑不止的,也有呜呜咽咽的……这注定是个喧嚣的夜晚。
沈望危并不知道,他的成功,对于村庄意味着什么,对于这些只能住在地窖里的铁盒子的孩子意味着什么。
但他们都知道,W6625这个小星球的曙光终于要来了,西山再也不会有婴儿的哭声。
他们,彻底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