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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招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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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善至说,同你曾私许终身,如今冯瞻逼她另嫁,她坚贞卓绝,自是不肯。这才写信与你,望你念在往日情分,救她出苦海,来日不论你是富贵贫贱,她也绝不离弃,只与你做一对寻常夫妻。”

信封里叠了两封信,岑青云草草看完这第一封,便将信递给崔池。

崔池接了过来,见着上头字迹隽秀,内容也极尽缠绵悱恻之意,连忙道:“这不是冯善至写的!我何曾与她私许终身过!往日也并无半点的情分!”

岑青云头也不抬地道:“你这人嘴里的话一句也不能信,往日素称有情的却能反目成仇,焉知这无情的不能与之相许终身?有情无情可难说得很,只怕是道是无情却有情。”

恰此时,贺兰暄端着羹汤进了屋,听得她这话,反道:“你这人蛮不讲理,作怪得很。”

他呈了汤递给岑青云,又请崔池自便,崔池便也尝了几口。贺兰暄的手平日里只算得了算盘珠,却做不得庖厨,这汤煨得火候不够,一股子油腥味,里头他更着意添了益气养心的黄芪与茯苓,喝进嘴里苦得牙根都冒酸水。

谁知岑青云竟喝得面不改色,反夸了一句:“朝露夸你悟性高,又悉心肯学,这样的手艺,便是在京中也是少见的。”

贺兰暄乐得眉开眼笑,便要去为崔池再添一碗,崔池连忙将冯善至的信塞进他手里,又将冯善至招婿的事说与他听。

贺兰家与冯家同属陇右豪强,两家算不上故交,也不曾添过仇隙,只是自焉支山一战后,两家便少有往来。贺兰暄跟着商队走遍四方,自然对这冯六娘并不陌生,捏着信纸来来回回地翻看,恨不得要将信纸看出个洞来。

他不禁问道:“这真是冯六娘写的?她何时竟能有一手这样的字。”

岑青云这才将手中的第二封信摊在案前,上头歪七扭八鬼画符一般写着:“好你个崔子渝,任你跑到那天边,也逃不出我的掌心。你若识趣,便乖乖回来,不然,我捆也得将你捆进洞房。”

岑青云抖了抖信纸,对着崔池笑了一声,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不是素来最爱被人强取豪夺?可巧如今出了穆王府的虎穴,眼下便有另一处的狼窝可去,再觅良缘,那是指日可待。”

“眼下冯善至派来捆你入洞房的安西军便在府门外,我这便差人为你收整行装。你既是从我府里出去的,必不叫你丢了人去,高头大马,十里红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做新郎。”

崔池这才变了脸色,对她道:“这样挖苦我,会令你心中好受些吗?”

岑青云却冷冷地嗤了一声,眸光落在他耳垂处挂着的碧玉珰上,默然许久,才道:“方才我已差人去问了门口来的人,这次冯瞻是铁了心要将冯六娘嫁出去,往日挑拣家族门第,现而是一概不看,只凭一样——”

“比武招亲。”

冯家子息不丰,长房虽有几个儿子,然与冯瞻一母所生的惟有冯善至,冯善至出生时冯瞻已过而立之年,二人虽是兄妹,平日里看护教养,倒更甚父女。

冯瞻妻妾众多,却无所出,如今他已近天命之年,膝下竟无一子半女,家里庶出的兄弟几个不成器,早早地便分了家,如今便只剩下冯善至的婚事还不曾有着落。

冯瞻一心想为冯善至招个厉害的郎婿进门,可关内诸多仕宦高门,往日以清贵自居,尚瞧不上冯家出身行伍,更厌弃冯善至粗鄙不堪。那些愿意送子入赘以攀附冯家权势的人家,冯瞻又嫌家世不显,不肯低了他冯家的门庭。

这般挑挑拣拣,自冯善至及笄起挑到今日,竟生生蹉跎了数年。

做官做到冯瞻这份上,敢视天子为无物,平日里不朝觐,不述职,已是世所罕见。做权臣做到冯瞻这份上,五万安西军只听他一人调遣,伏俟城及辖下诸县徭赋亦由都尉府自主,更是闻所未闻。

岑青云从前听郑家兄弟与众丫鬟闲谈,提起冯家,她反倒觉得这般权盛已极的人家,本不该去同豪族结亲。一来以冯善至的脾性,世家子弟哪一个肯轻易容了她去,便得有个出身不高的,最好是寒门子,方能忍辱负重。

这二来,冯家一家独大,若一朝生乱,陇右便是首当其冲。世家之间姻亲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敢同这样搅和的门户沾上亲。来日冯瞻若起贼心,谁肯去为他出头做个乱臣,谁又肯舍生取义去祭安西军的征旗?

这样细细想来,崔子渝倒真当得起冯家的乘龙快婿。一来,崔家二房失势,其余几房素来与崔恪不大和睦,崔子渝眼下是举目无亲,若有幸娶了冯善至,那冯家便是他终身的倚仗,必待冯家如再造父母,绝不悖逆。

二来,崔子渝心黑手狠,学得满腹经纶,如今却也只剩下通篇的算计之言。有他一人,顶得过千百谋士,不论这冯瞻来日筹谋如何,身边多一个这样聪明的人物,进可攻,退可守,再划算不过。

倒难怪冯善至本是为着逃婚私奔,却也能差遣得动安西军,只怕冯瞻亦盼着她能与崔子渝私许终身,省得他强作恶人。

只是崔子渝与冯瞻之间种种,也实在是扑朔迷离,他无端地为冯瞻所用,又无端地避世于伽蓝寺,难道他不惜与她反目成仇,便只为劫走一个阿史那频伽?他不是这等分不清轻重的人。

岑青云望向崔池,似是等着他开口,谁知他只是瞧着冯善至的信,沉吟半晌。反倒是贺兰暄先开口道:“如此说来,昨夜你们见着的那一行贼人,竟真是安西军?”

“若真是他们,焉知冯六娘的婚事不是个借口,届时哄了崔郎去成亲,不比抢掳了人去要精明许多?”

他此言倒是有十分的道理,然据崔池所言,他与冯善至并无情分,冯瞻又何来的把握能诓得住崔子渝上钩?

谁知崔子渝竟道:“既如此,伏俟城,我是不得不去了。”

他看向贺兰暄:“只是事涉旧时私隐,有些不欲与外人知晓,还请二郎通融,暂且回避。”

岑青云却抓着贺兰暄的袖子:“此处并无外人,我与二郎知无不言,从无私隐。”

贺兰暄却推开她的手,宽慰似地拍了拍,而后便走了。

待得贺兰暄出了门,崔池才道:“前世广明七年,宣宗病亡,太子成旻继位,改元兴和。新帝菲薄废礼,暴戾无亲,不悔前过,在国连忧。未几,东平王韩鼐称新帝受外戚韦氏蛊惑,纠集多地兵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入京,逼得成旻禅位。”

“韩鼐能号令群雄,全因温宝玉找上了我,你成亲前曾将帅府私印与虎符赠与我。温宝玉说,你是为韦氏所害,成旻听信韦氏挑唆,赐你鸩酒。宫变那日,我绞杀了韦氏一门一百一十七口,韦岫缃死前说,你是自刎而死,此事不算隐秘,韩鼐却骗了我。”

他神色平静,仿佛前世喜怒皆已是云烟过眼:“他早知你在东宫举步维艰,也收到过你的书信,你求他相助,他却只盼着成旻杀了你,这样他才有由头护驾勤王,靖外戚之乱。这样的人,你便是再恨我十辈子,我也不悔,他该死。”

岑青云听得他此言,脑中竟似有刀刻斧凿一般的痛楚,她扶着案几,手指几乎要将木头捏碎。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那人哭着哀求,季父,你既知晓当年真相,却瞒得我好苦。

是她的声音。

从前世传来。

崔池见她眸中竟似泛出血色,下一刻她便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断断续续地问:“他知道,是不是?他瞒了我,什么也没有说。当年的真相,他知道,是不是?”

崔池捧起她的脸,又惊又喜,竟要落下泪来:“你想起来了,你竟也记着?原来成姒不曾骗我,你也记着。”

岑青云却对此全无反应,只是口中反复呢喃些呓语,过了好一会,才捂着脑袋,对他道:“我该记着什么吗?实在叫你失望了,我什么也记不得。”

崔池眼中的希冀一点一点的消散,他却强撑做无谓的模样,只是声音低了下去:“你与韩鼐之间,究竟书信几何,已是无从知晓。成旻退位后被幽禁在西南行宫,不过一年便病亡,他临死前,我与他见过一面。”

“他让我去找冯瞻,宣宗殡天时,冯瞻密入内廷,接了一封诏书。据成旻所言,那是一封无字,却盖了玉玺的诏书。”

诏书无字,可任凭冯瞻添画。盖了玉玺,便是上承天意,下通臣民,无人敢不服。莫说冯瞻为自己封王圈地,便是要坐龙椅,有这样一份无字诏书,那也是名正言顺。

岑青云惊问道:“冯瞻功绩不显,多年戍边也并不与宣宗亲近,为何竟得这般厚待?倒像是……”

崔池接了她的话道:“宣宗有把柄捏在他手上,且是个惊天动地的大把柄,他不惜以高官厚禄、金银财帛、甚至是整个天下,去捂冯瞻的嘴。”

他顿住了,岑青云亦不言语,她猜到了是为着甚么,崔池自然也知道她猜到了。时间像是彻底停滞住,两人都默契非常地沉默着,谁也不愿开口。

过了不知要有多久,岑青云才道:“是我阿父的死,是不是?此事与宣宗有关,冯瞻亦是知情人,宣宗问心有愧,又怕冯瞻走漏了消息。他怕我知晓,怕我造反,是不是?”

此事知情者或许不止冯瞻一人,想必东平王亦知晓,冯瞻与岑氏积怨已深,他说的话,岑青云未必会信。东平王却不一样,韩鼐与岑靖是结拜兄弟,所以宣宗才会下毒,不是怕他功高盖主,是怕他将此事说与岑青云知晓。

那太妃呢?太妃主动提及为她寻找医官,而后又闭口不谈,是被人威逼?或是利诱?焉支山一战诸多疑点尚存,她竟不为她早亡的夫婿报仇,反为杀人者遮掩?难道只因为那人是天子?

上一辈人的恩怨,十几年来牵扯了太多,如今只知道个冯瞻,她总不至于提着刀去威胁冯瞻,不吐真话便砍了她的脑袋。

这些年她只一味积粮屯兵,便为着来日闹个地覆天翻,任他旧怨真相如何,逝者已逝,求得真相又有什么要紧,终归人是死了。待得她肃清朝野,君临天下之日,自能有脸面去告慰父母枉死的英灵。

只是今日,她却仿佛听见另一个自己的哭号,那声音来自前世,声声泣血。她在劝她,亦是再救她,劝她擦亮双眼,亦在救她不要走上前世惨死的路。

于是她问崔池:“你这些年接近冯瞻,便是为了当年真相?”

崔池点点头:“我早早布局,便为谋得冯瞻信重,四年前,你我别后,我利用冯善至,长留都尉府。谁知冯瞻竟与我想象中不同,我在他身边探不出有用的消息,又恐来日无法抽身,便服下猛药,借着血疾的由头避入伽蓝寺。”

此事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太多,如今所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背后更不知藏着何等惊人的秘密。他越探知,越是心惊,他不怕死,只怕今生死了,没再有来世。

他站起身,揽着岑青云的肩膀,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他们分别了很久,一千多个日夜,她不知道他要靠什么才能撑过这些日夜。重逢以来,彼此怨怼,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不搀一丝抵触的温情。

“我此身未必得长久,阿昭。”他的手抚过她鬓边,带着不舍与怜惜:“贺兰月明待你情深,我着意试探,步步紧逼,他仍不改初衷。有他在你身边,我方能安心。”

崔池感觉到她侧颊贴在他腰间的温度,鲜活的,温热的,昭示着他那些噩梦一般的回忆如今只是回忆,尚且不曾发生。他带着几分庆幸,对她道:“我要去伏俟城。”

成旻不会无端疯癫至此,崔池想起前世他与成旻的最后一面,他在成旻眼中看到了几分不属于临死之人的平静。成旻那般急切地想要季涉的遗物,定有他的道理。

眼下宣宗尚且在世,冯瞻与太子亦分属两派,不管昨夜来追杀他的贼人是否出自安西军,他都一定要去伏俟城。若是,那冯瞻身上必然还有秘密可查,若不是,恰可借冯家驱虎吞狼。

第二日天不亮,崔池便轻装简行,与来传信的安西军斥候于城外回合,欲往伏俟城而去。谁知行至城门处,便远远见着官道上一行轻骑的身影。

中有贺兰月明、郑家兄弟、肃州军械监校尉沈抱岳、竟连那柳展眉也在其列。为首之人,一身赤金甲,套着朱红罩袍,发束玉冠,腰缠金带,座下白马飒踏。

除了岑青云,这般的风姿气度,普天之下,还能有哪一个。

见着崔池愣神,岑青云扬声道:“不是要比武招亲?我倒要看看,谁还能比得过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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