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
比如反复爱上你这件事。
——《公子宜修》
“邢将军,西面的埋伏已设下。”骠骑将军拱手禀报。
少年将军侧头看他,微微颔首:“很好。”
那俊美的冷漠脸庞,分明就是季青临的侍卫邢泽。
他蛰伏在青王身侧多年,起初是被薛离安插在季青临身边的眼线,后来……
初入宫时,他不过九岁。
时逢奉帝为众皇子挑选伴读之际,薛离动用所有关系,又略施小计,终于顺利地让邢泽留在季青临身旁。
可一入宫门深似海,在尚还贪玩贪嘴的年纪里,每日陪伴邢泽的只有无尽的诗书与练武。
他哭过,怨过,最后都咬紧牙关告诉自己,等找到晓芙师姐一切就都过去了。
就这样,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他都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度过。
他慢慢长大,也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差事却是件件办得极好,深得季青临器重。
他是何时失去了初心,是何时与大皇子勾搭上的,他早已记不清。
也许是深宫寂寞,也许是独身太久,总之,在季青临即将封王开府那年,十五岁的邢泽第一次放纵了自己。
他不是第一次见大皇子,却是第一次知道温文尔雅的大皇子原来在那事上是如此孔武有力。
那种陌生却如冲上云霄的感觉,令他欲罢不能。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乃至无数次。
他们之间从不谈及爱,也互相不过问彼此的心意,只在那榻上尽情风雨,汲取那至高无上的快感。
是以,他不知大皇子心中真正属意的人是谁,或者并没有这个人;大皇子亦不知他心中一直藏着大师兄。
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感到迷茫,他明明一直心悦大师兄,可又为何会放纵自己的身体,与他人鱼水之欢?
难道在爱情里,身和心是可以分开的吗?
他不懂,也不想懂。
只知做便是做了,后悔没有意义。
他一没有对不起司徒烈,二没有伤害任何人,他唯一对不住的恐怕只有自己的心。
少年纯澈的心,好像至此变得浑浊不堪。
这非他所愿,却是他所为。
人总是这样矛盾,言行总是难以统一。
季青临封王开府的第一夜,邢泽寻了机会与季遇共眠。
这一晚,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和衣而眠。
邢泽不知道自己来见白王所为何,只知自己的心有些寂寥,迫切地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
于是他就来了。
季遇向来温柔,也细心,他不多时便感觉到邢泽的情绪不太对:“阿泽可是有心事?”
“白王总是这般心思细腻。”邢泽侧过身,在黑暗里看着季遇。
季遇将人拥进怀里,像真的一对耳鬓厮磨的恋人,在他耳边柔声道:“说与本王听听,嗯?”
也是这时,邢泽终于知道自己贪恋的是白王身上的何物了。
白王就像哥哥,甚至长父亲,总能给予他温暖和关怀,这是他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曾体会过的。
晓芙师姐像姐姐,温柔又体贴;
薛离师傅像师长,和蔼又可亲;
青王殿下像东家,谦逊又有礼。
唯独没有人像白王这般,纵容且宠溺。
邢泽伸手抚摸枕边人的脸,脑中闪过大师兄的脸,不禁喃喃道:“遇郎,遇你真好。”
如果不是司徒烈,是谁都好。
季遇捉住邢泽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耐心地等待他的下文。
后来邢泽说了什么呢?
他将自己对未来的迷茫和对现状的不满悉数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他用一句话总结:“我不想此生只做一个小小的侍卫,我也想上战场杀敌,也想建功立业,也想与爱人比肩。”
季遇心念一动,动情道:“阿泽,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可愿一辈子追随我?”
他从不曾问过邢泽的心意,可邢泽方才那句“与爱人比肩”彻底让他会错了意。
他以为邢泽是担心侍卫的身份配不上自己,他以为邢泽满腹的忧愁都是为了自己,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早已对怀中之人动了心而不自知。
邢泽在他怀中动了动,半晌后翻身坐起。借着月光,少年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得极轻,却极其坚定:“我愿意,我愿意一辈子追随遇郎。”
此生相遇,何其幸事。
季遇看着少年在黑夜里仿佛有光流淌的双眸,情难自制地吻住他。
越吻越深,也越吻越热。
分明屋里没有燃烛,两人身上却跟着了火似的,随便一处肌肤都滚烫得吓人。
里衣褪去,少年和成熟男子的胸膛炽热,一室春色,满心荡漾。
从邢侍卫到邢将军,邢泽只花了短短三年时间。
整个玥国都知晓朝中的少年将军是领兵奇才,只是无人见过他真正的面目。
更无人知晓,这少年将军竟是敌国一名小小的侍卫。
邢泽看着几乎模糊了视线的大雨,勒了勒马绳,而后翻身下马。
他有点想念一个人了。
三日后。
声势浩大的送葬队伍往景阳山而去,训练有素的各军也已整装待发。
纸钱满天飞的同时,兵临城下,刀剑相向。
两军对垒,战况胶着。
当季青临看清敌军主将的脸时,瞬间失了下一步动作。
“阿泽,怎么是你?”他脸上的震惊几乎要实体化,“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邢泽脸上尽是从容之色:“青王殿下,很遗憾以这样的方式与您再见。若君愿意投诚,我必定向玥王求情,保大奉王宫和大奉百姓安然无恙。”
“呸,你做梦!”季青临早已杀红了眼,如今见自己的亲卫竟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霎时怒发冲冠,提剑又加入了厮杀当中,“要命一条,投降?这辈子都不可能。”
“那就别怪我不念昔日情义了。”邢泽方才那么一说不过是战术性拖延,他甚至季青临的脾性。
要季青临投降,不如叫他去死。
他此举只是在为一人争取时间,好里应外合,直捣大奉皇宫。
战况越来越激烈,季遇却始终没有现身。
邢泽不禁忧心起来。
莫非白王那边出了意外?
而此时的重华殿亦乱作了一团。
“明儿,你快醒醒。”苏晓芙坐在季昭明榻前,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就在发丧队伍即将出发之际,季昭明突然感到身体不适,而后整个人陷入昏迷,任凭太医如何诊治都不见起色。
阮相宜听闻消息,想赶来送药,却因一时急火攻心,也在瞬间倒地不起。
此前他一直想寻找机会让季昭明服下卿古新制的药,却一直不得章法。
季昭明不吃药的毛病也不知是谁惯的,说不吃便不吃。
偏偏那粒药丸又与茴香豆差不多大小,且味道闻着就苦,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喂季昭明吃下都不可能。
这下可好,两人一起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苏晓芙将两人安置在一处,太医署的太医们进进出出,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却束手无策。
卿古也随侍一旁。
三皇子突然昏迷尚在意料之中,可阮相宜分明吃了他特制的药,怎会……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同时为两人施针布药,亦是忙得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一炷香后,卿古擦了擦淌至下巴的汗珠,声音略显疲惫道:“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能靠他们了。”
苏晓芙听了又忍不住红眼眶:“多谢卿古小兄弟。”
她不明白老天爷为何待她如此,她好不容易可以名正言顺地认回儿子,只是差一个时机而已,命运就这样残忍地要让他们母子分离吗……
“明儿,快别睡了。”苏晓芙怜爱地抚摸着季昭明近来又清减了些的脸,“只要你愿意醒来,我愿意这辈子都不与你相认。”
人在无计可施之下,就会想将希望寄托于神明身上。
苏晓芙当夜便去了昭音寺替自己的儿子和小师弟抄经祈福。
直到翌日清早,她才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重华殿。
季昭明没有醒,阮相宜也没有醒。
苏晓芙绝望地淌着眼泪,握住季昭明的手,声音嘶哑:“明儿,我已向大罗菩萨祈求用我余生的运气换你醒来。求你快点醒过来……”
她又呆坐了一个时辰,口中一直喃喃着:“只要明儿能够醒来,我可以不做他的娘,求求老天爷让我的儿醒过来……只要他能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可以不和三皇子相认,我愿意这辈子都听不到三皇子叫我一声‘娘’……”苏晓芙早已说得口干舌燥,却仍旧不停地祈祷着。
许是上天垂怜,季昭明悠悠转醒。
他醒来时听到的便是苏晓芙口中念念有词的那几句话。
“恩……恩公……”他艰难地开口。
饶是他声音再小,苏晓芙也还是听到了。
她惊喜地俯身握住他的手:“明儿,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我……我没事。喀喀——”季昭明压下喉间的痒意,迫切地想要确认一件事,“您方才说……说什么?”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苏晓芙说自己是他的娘……
不,不是恍惚。
他可以肯定自己真的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