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矿坑口附近
原先苍郁的密林已成了一片朽木,垄罩在淡淡的紫雾之中,目力能视的范围不过几步而已,到处都散发着阵阵诡异的气味,整个森林毫无半点生物的气息,鬼气森森叫人不舒服。
地上到处都是虫蛇鸟兽的尸体,全都已经腐朽糜烂,黑糊糊的尸块难以辨识原先的样貌,乌黑的朽木上附着白霜似的东西,谜样的气体不断往外扩,不必多说也知是奇毒造成,眼前全是死亡的呼喊。
「喔?正想找那个玩毒的小辈算帐,没想到这么凑巧,刚出门就遇上啦?我看看他用什么毒,看着挺新奇的?」
杨易虎饶富兴致的站在毒雾范围最外边,细细观察朽木上的白霜,温文尔雅的笑道,彷佛像在春日郊游中随意停下观赏景致的文人,语罢竟还伸指捻起一点白霜,居然就要往唇上碰!
「易虎!你疯了?!这一看就有剧毒,你要干嘛!?」
景明煌曾被绝命散吓到,看他那疯狂的举动,吓得直接挥手一拍,打得他的手背发红。
「陛下不用担心,我体质异于常人,百毒不侵的,只是想试试味道而已。」
杨易虎揉揉手,还是从容一笑,云淡风轻的又捻起一点碎末。
「你都知道有毒了还尝?!不行不行!阿黎跟幽炎快来拦着这疯子!他老毛病又犯了!」
景明煌哪里顾得上形象,当着军队的面架住杨易虎,脸色青白的大喊。
场面有点乱,一国的皇帝跟东宫说得口沫横飞,打死不让一个面貌文雅的书生以身试毒,还有个俏丽姑娘叉着腰挡在前方帮腔,除了怪异已经无话可说…仍对杨易虎心存畏惧的獠牙关士卒们站得很远,默默无言。
「你们冷静点,我不尝如何知道这是什么毒,又该怎么破解呢?」
杨易虎做举手投降状,决定对他们「晓以大义」。
很有逻辑?没毛病?骗鬼啊!
「你别骗人!我们不信你不尝就不知道这是什么毒!不准吃!」
杨易虎暗中打了美美的算盘,哪想到三人根本不吃他这套,异口同声的否决。
杨易虎无奈的摇头,不该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一点小癖好的。
他的身体异于常人,不提不见年岁增长的青春常驻,更离谱的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或许是制了太多毒物,天下间已经没有能毒倒他的玩意。
也不知是从何开始,他像是寻死又像是单纯好奇,见到罕见的毒就想尝尝,还会评比哪种毒的味道好,经常吓得周围人几乎魂飞魄散,在几经唠叨后这这些年几乎已不再为之(主要就是嫌吵),没想到紧要关头这老毛病又犯了,他什么都好,就这点直让人摇头啊!
「我就尝一些,这毒的味道跟河豚肝很像,这些年都没空去买…」
他还在努力,但是话一出口,只是让人更死命拦他。
「你还吃什么河豚肝啊!你…你玩命呢你!不行!」
景明煌气急败坏的怒吼,居然一时忘了杨易虎话中的关键。
「所以说易虎,你分明就知道这毒的味道,也就是说你根本不需要吃,你完全明白这是什么毒,对吧?」
景幽炎不愧是辅佐总是掉链子的兄长多年的人,一下子就抓到重点,似笑非笑的问。
…啊,失策…眼见被戳破,杨易虎暗暗咋舌,只得放弃挣扎。
「就是点小嗜好而已,你们真的很不近人情,欺负老人家嘛…」他怨道。
「欺负个头啊!这到底是什么鬼爱好!你在帮幽炎解毒时,该不会也想试试彼岸流萤的味道吧?」景明煌抓狂的掩面,质问着。
「真是失礼,毒已经入体,要怎么试?难道我还抽血来喝不成?未免太变态了。」
杨易虎扶额摇头,满脸嫌弃,彷佛在训愚昧的学子。
…你就是变态啊,还怀疑吗?全场鸦雀无声,却是心有灵犀的暗想。
「何况彼岸流萤很难吃。」杨易虎一本正经的接着说。
「……」景氏兄弟闭目深吸一气,不由分说的一人一记手刀。
杨易虎却不乖乖被敲,轻笑着退出数步,取出怀中数个小瓷罐,将其中药粉各自倒出不同分量,撒在紫雾外围的地上,敲打火石燃起青烟。
说来奇怪,本来还在缓缓飘动的紫雾,一接触到青色飞烟,便凝滞不前,像是被墙堵住似的,无法再继续扩散。
众人看着眼前一切,诧异不已,几乎以为他在施展仙术。
杨易虎负手而立,站在众人身前,又恢复成原先的翩翩公子,温声解说。
「不说笑了,那是噬骨霞,跟彼岸流萤一样是失传多年的奇毒,杀伤力比绝命散更胜一筹,虽没有彼岸流萤那样阴险的效果,仍是极为阴毒的东西,只要以任何形式触及…当然,我例外。
便会像这些树木死兽一般朽化成白霜,而那白霜又会沁染旁边的东西,进而一步步扩大杀伤范围,直到没有东西能侵蚀方才罢休,而所触之地更是数十年寸草不生,很危险的。除了我之外不可贸然接近,说实在的,刚刚陛下你们也很危险,切莫大意。」
杨易虎摇摇手指,叮嘱着。
「你说过彼岸流萤是奇毒之首,这噬骨霞的排名居然在彼岸流萤之下?听起来这毒比它还可怕,怎么会?」景幽炎不去理会杨易虎话中满满让人想翻白眼斥责的话,严肃的继续话题。
「…我个人认为,余生都必须活着受尽折磨,比起短暂的承受噬骨之痛而死还要可怖,所以才那样说的。」杨易虎眼中闪烁不明意义的幽光,淡淡笑答,又接下去。
「本来毒物这种东西,便是因人而用,本就无太大的优劣之分,比的不过是谁使毒技能更胜一筹,如果是个中翘楚,就算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老鼠药,也能杀人于无形,不是吗?」
他扯下一截松枝,在火中搅了几下,火势越发旺盛,哔哔剥剥的燃火悠悠传来阵阵松脂燃烧的味道。
风微微吹动,许是天助他们,风向不错,携着那串青色烟雾盘旋而上,挟带着紫雾,卷成一团灰烟,飘飘然的往天际那端而去。
灰烟彷若有意识的乌云,持续带着夺命紫雾腾腾而上,眼前朦胧的森林慢慢清晰,尽头的道路跟矿场入口隐隐绰绰有成团人影,在遥遥彼端与他们对峙,众人待要发话,那头却闪起不计其数的荧光。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飞矢密集的射来,正对着在队伍最前方的人!
「敌袭!陛下!殿下!快退!」
身后的獠牙关将士拔剑而上,震天的吼声气势磅礡,景氏兄弟与阿黎亦是拔剑出鞘,却被杨易虎挡住。
青天白日的灿灿阳光中,文雅的俊逸书生衣袂飞扬,袖中滑出一柄钢扇,翩然若仙的迎风跃起,灿灿银光闪烁,霎那间众人只觉眼前一片白光撩乱,密如雨丝的箭矢竟全数被击飞,叮叮当当的全打在枯木上。
不等众人惊诧,被刺得千疮百孔的枯枝发出异臭,腾腾乌气嘶嘶流溢,居然又是猛毒!
众人不及细思连忙止步,却见眼前清瘦的背影不见慌乱,杨易虎潇洒的扬扇,雪白的衣袍未沾一尘,靴子轻盈点地,毫无声响彷若身无重量。
「来者何人?若要命者,当即回头!」
远方又是一次拉弓的声响,带头的那人面目看不真切,声音倒是朗朗有力,听着是个青年男子。
「哦?若我等不回头,你打算如何取我们性命?」
杨易虎摆手示意众人退后,云淡风轻的一笑置之,慢悠悠的问。
那端的人不答,扬手又是箭雨如瀑,这回却是火箭,红红火火的似一团团红花飞舞,对准的却是周围的枯木。
「他要放火烧林!」
阿黎惊叫,景氏兄弟也是紧张,若说飞箭流矢还能打飞,在这干枯密林中,若遇火球袭击,又该往何处打去?
左右都是枯木遇火即焚,进不得退不能,难道就这么仓皇落败?
杨易虎却是昂首立定,任凭周围火箭击中枯木,本以为转瞬便会燃起冲天烈焰,却只是发出几道微弱的叱叱声,竟然便熄了火。
「你就这点小把戏?放毒射箭放火?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的,阁下不妨尽快使出,在下还等着呢。」
杨易虎抖抖铁扇,众人眼睛眨眨,才发现他扇子里夹着许多焦黄粉末,而周围的枯木与落箭附近也全都是那些粉,八成是他刚刚已先料到敌人下一步的动作,击落箭矢时便已分撒至各地,阻止了他的火计,也不知他到底如何算到这地步的,堪称神人。
「你到底是谁?!冲锋!」
那头的人显然没想过会有今日的局面,费尽心思的在这布局,竟然连一个敌人的性命都没取走,简直奇耻大辱,一声吆喝便带队冲来,兵马冲行的动静颇大,乌鸦鸦的烟尘激起,夹带雷霆之势,从山坡那端奔腾而下!
「陛下,殿下,领兵这事便交给你们,阿黎妳可要好好保护他们,我去会会那毛头小子。」
几次毒物交锋下,杨易虎已知对方领头者正是他要找的人,便优雅回身温文交代,铁扇一展白衣飘扬,人已如脱弦之箭疾步而出,一马当先孤身往敌群冲去。
「易虎!你不要暴冲啊!」景明煌傻眼的吼,但是人只余一个小小黑点。
景幽炎头疼的喝令兵卒举起兵刃跟随,阿黎满头黑线的辅佐景幽炎。
众人在坑道口与森林间的官道上厮杀,景明煌与景幽炎并肩而行,景幽炎进错有度的调遣兵将行动,景明煌则帮他相顾左右,阿黎则紧随在两人身侧,左右偏移上窜下跳,扰敌动线保护二人。
撩乱的剑光交错,己方的人行动迅捷,对方的人亦是出招狠辣,动作却不统一,每个人都像有自己的意识,混乱对秩序,居然打得难分难舍,对方分明像是军人,行动模式却像刺客,频频打乱己方步调,对方人数虽略逊一筹,竟然没办法突围…而且根本没有人发号施令!
对方统一的服制中,只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跟其它人不同,本以为那人就是领头者,没想到他却撒手不管,只是埋头跟杨易虎对战,也不知是单纯被他绊着无暇抽身,还是这些人根本不须等候命令也能各行其事。
这种打法对于习惯进退一致的军队来说,要嘛很好解决,要嘛棘手至极,而以面前这些人的身手来说,无疑是后者!
这些人平素受到的不知是怎样的训练,分明错乱混杂的攻击,却每每能揪到阵容中的弱处,前面以为甲会受袭,没想到被砍的却是乙,这回要防丙,那头又是丁受到突袭,单就个体而言,士兵的能力上明显不足。
这也怪不得他们,泷国已经太久没有打仗,獠牙关的兵将已经弱化不少,即使是保持着平日训练的兵卒,突然遇上这种显然受过高度训练的精兵,便有些承受不了,何况还是这种诡谲的打法!
「哼,这就是你们的兵将?弱成这样,还想跟我们打吗?何不夹起尾巴落荒而逃?我们不过是部队里的一支小队而已,就能搅得你们翻天覆地,你们还不知死活的赶来送命!」
黑衣青年瞥见乱成一团的战况,冷哼一声,鄙夷的嗤笑。
这人正是吴焕夷叫来拦截对手的盘龙,他本见对方无人中毒,心里烦躁有些怒气,没想到两方交锋时见到对手兵卒不过尔尔,便语气有些轻慢的冷嘲热讽,不过事关重大,他手里的招式可不见迟滞,毒镖箭针齐出,绵绵密密犹不见底,杨易虎虽没让他得逞,可一时也没取走他性命。
「话太多可不是好事。」杨易虎扬起刮着冰霜的淡笑,铁扇翻飞又是几道青光划出,在空中留下残影,细碎的粉末莹莹生光,不知又撒了什么。
他心中也是暗暗骂着,没想到两方的素质差这么多,这样下去就算他们打算内外夹击对方大部队,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御林军那帮人不会也衰退至此吧?有心要叛乱者跟自顾不暇的皇帝与东宫,带出来的人就这般不同?看来这仗…难打了。
「你也玩毒,景幽炎身上的毒,是你解的?」
盘龙脸上不惊,但自看见景幽炎活蹦乱跳的在那指挥军队,还是不免好奇的问。
杨易虎并不意外他能猜中,就像他能知道他就是布下毒阵的那人一样,他一看自己的招数,定也能明白自己同是使毒的人,没什么好讶异的。
「怎么?你以为普天之下,就你一个人知道彼岸流萤?未免太过自负。」
杨易虎俊逸的面容露出玩味的笑容,展扇将直对门面而来的攻击化去。
「其它人不提…我可没看轻你。」
盘龙勾勾嘴角,黑袍中弹出几枚黑丸,去势甚迅又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