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的不只是速度,还有狠劲。
非常危险却相当有效,稍有不慎就是直接把自己往刀尖送,如果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根本想都不用想。
鬼影没有料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破招…因为一直以来黑狐所表现出的求生欲总比自己强烈好几倍,所以他根本没去想过他会下这种险棋。
鬼影反射性的防御,虽然再次成功阻止对方的招式,手上的匕首却因为他用过于勉强的角度去防守,硬生生被打碎了。
金属碎片的光泽反射血月的余光,鬼影的瞳孔映出黑狐的冷笑,随即迎来一阵剧痛…他的腹部被黑狐击中,整个人向后飞出。
--铜锣声与他摔在地上的声音重迭,鬼影按着血流不止的腹部,喉间腥甜,张口吐出因为冲击而从胃部倒流的血。
他似乎被打裂了几块骨头,又因为那该死的武器导致外伤,鬼影急促的喘息,倒在坚硬的石板地上,震荡剧烈的瞳孔满是愤恨,瞪着罪魁祸首。
黑狐收式并整理吝乱的衣襟,眼中没有半分同情的笑着俯视对手,彷佛在无声的对鬼影说:「算你好运捡回一命,要不是铜锣声响…」
输了…彻底输了。鬼影心中有个声音空洞的回响着。
他别过头,不想理会。不管是那声音还是其它人的声音。
黑狐的武器锋利又附加强烈冲击力,鬼影中了一招却同时受到内外伤,幸好他肉上的伤处没有太深,要不了他的命,不过得休养很久才能痊愈,正好被他拿来当作不参加婚礼的借口。
(因为手指虎的攻击范围不大,黑狐当时又是出正拳攻击,还没来得及转向加强攻击,鬼影就向后倒,终止的铜锣又响,黑狐才没能下最后一手…鬼影的生死就是差在这一点时间,所以他才会说他侥幸捡回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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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影窝在自己的房间休养,广场上布置婚礼的热闹声似近似远,他在寂静的空间中恍惚的看着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心思飘到不知名的远方,随着流云朝未知的方向奔驰。
他多希望自己可以离开,像只无依的飞鸟寻找自己的栖身之所。
他彷徨、失落、惆怅、哀伤…而无人闻问。
鬼影幽暗的空洞眼神深处,那晚何晓芙披上嫁衣依偎在黑狐身边的画面历历在目,她用喜悦至极的神情仰视着爱慕之人,被抬去医治的鬼影就这样消失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中,而她却只给他几秒钟的担忧之情。
他从头输到尾…从在山下乞食,到出师比试,到最后的结局…
他想要的,何时到过自己手里?
鬼影抚着腹上厚厚的布巾,闭上眼将上半部的脸藏在手臂下,即使房内除他空无一人,他还是不愿让自己苦涩的笑容暴露出来。
她甚至没有来跟他说上几句话…原来自己只不过是附属品而已…
一抹浓厚的孤寂凄怆涌上心头,年仅十五岁的刺客卸去所有武装,皱紧眉头不愿让痛苦从眼角流下,虽然鼻腔中还是嗅到了一点点咸味,但他没有心思再去理会,脑海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质问着自己。
他的人生到底算什么?
鬼影朝虚空中伸手,抓不住一丝温暖,得不到一点关怀,他颓丧自嘲的轻声笑着,无力的让手摔在被褥上,疲累的沉沉睡去。
如果就这样沉梦不醒,或许也是一种救赎…他悲伤的渴望得到解脱。
他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的发着低烧,意识恍惚间,总觉得一直闻到油的味道,负责厨房的杂役打翻油了?还是他在作梦?
他抽抽鼻子,不耐烦的挪动身体,寻找最舒服的位置再次进入梦乡。
鬼影从没想过,自己以为的「失去所有」,根本还没来临。
何晓芙出嫁那夜,敲锣打鼓的热闹气氛响彻了整个山头,平常与刺客门中人分开居住的后山群众们也来前山凑热闹,除了鬼影以外的所有人都聚集在广场上,欢欣鼓舞的宴会乐音流转,喧闹声吵得鬼影烦得要命,窝在被子里希望能隔绝噪音,巴不得痛苦的时刻可以尽快结束。
--而就在此时,随着震耳的鞭炮声响起,猛烈的热气与惨叫声也同时爆发,穿过厚重的被子贯穿鬼影的耳膜,他吓了一跳,吃力的从床上起身,推开房门向外疾步走出。
看见的却是漫天浓烟,广场方向的狂焰窜上天际,广场周边的屋舍全部起火,随着风势与喷溅的火星,火势甚至越来越大,渐渐朝这边靠近。
鬼影迎着热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刚刚还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的地方,摇摇晃晃却坚毅的向那边靠近,沿路被倾倒的建筑物逼得绕路而行,浓烟与高热让他难以呼吸,伤处还疼得要死,明知再往前可能就是死路一条,但他不要命的继续向前,就是想确认何龙青与何晓芙的安危。
他不要他们命丧火窟…即使他从来都只是附属的…他也…
鬼影满脑子混乱,没有办法再往下思考,只是催自己在火海中继续往前。
他有怨、有气,但从没恨过他们,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他只知道他不想失去他们,不想失去安稳…他拼命祈祷、一直告诉自己何龙青不可能会死在这小火灾里,何晓芙也会在父亲庇护下安全逃出…
鬼影在火焰环绕中迷失了方向,高温与浓烟耗去他所有体力,不知道离广场还有多远,他不支倒地,挣扎没多久便不省人事。
漫天烈火本应让他命丧黄泉,然而上天似乎不打算在这时终结他的人生,鬼影一辈子所有的好运似乎在这一刻发挥作用,狂暴的风突然改变方向,铺天盖地的乌云像是被神指引,随着几滴雨水落下,凶猛得跟台风一样的急雨骤降,不消多时满山红焰便只余袅袅残烟,冷冽寒风吹过,万物归于死寂,直到日头东升,鬼影才慢慢转醒。
他周遭都是倒塌焦黑的墙垣,残破的屋舍下到处都是死尸,鬼影什么都没办法思考,像是突然间被送到地狱的囚徒,只是茫然的在废墟中走来走去,潜意识的寻找他本该守着的人们。
他呼喊,空荡荡的山头却只有他一人的回音绵延不绝的回响,他举步维艰,几尺的路走得像百里之遥,冲击过大以致难以负荷的脑袋没办法运作…不过他终究找到要找的人了。
何晓芙与何龙青被烧得面目全非,倒在刺客门广场的阶梯上,除了一点些微的特征与烧残的衣服能辨识身分,没有别处能与其它尸体做区别…
不管是什么身分,今天这场浩劫都夺去他们的全部。
鬼影踉踉跄跄的跪倒,颤巍巍的捧起他们的手,只剩下焦黑窟窿的瞳孔看不到鬼影绝望的神情,什么都看不到。
他歪扭着嘴角,俊秀的五官狰狞,他崩溃的仰天长啸,喉头过分用力尝到了血腥气,但他不管不顾的拼命嘶吼。
他们就这样死了,再也不存在于任何角落,永远离开了。
整座山只剩下鬼影一个人活着。
他现在才知道真正失去所有的时候,是怎样的天崩地裂。
「师父、晓芙…」年少的鬼影全然没了平日的冷然,撕心裂肺的呼喊叫不醒毫无响应的尸首,他当然知道任凭他再喊上几千回也没有用,可是就是没办法自制的呼喊。
他站不起来,伤口似乎有点裂开,淋过雨后又让他变得更加虚弱,伤与痛互相交乘,他甚至搞不清楚心碎跟腹伤哪一个更痛,只是伏跪着痛哭。
何龙青并没有特别对他好,不过就是偶尔会露出嘉许的笑容,他对待刺客门的弟子基本上是一视同仁,虽赏识他与黑狐,行事间却不曾为他们破例,更没有额外的关怀,说来反而是鬼影此时的心情更令人难以理解。
鬼复印件人却没办法解释他此时的痛心疾首是什么原因,或许对那个在雪夜里濒死的乞儿来说,什么都没有朝自己伸出来的手重要…
即使是顺便、纵使并没有真的将自己放在心上…
就算自己真的被带到非人才能活的「地狱」,都不重要…
没有他,那个乞儿就活不了…这点无庸置疑。
何晓芙就更不用说了,光是她要出嫁,鬼影就承受不了,何况是如此凄惨的横尸在他面前…
被烧得血肉模糊,再不复从前秀丽的容貌。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么大的火灾?婚宴…
鬼影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他四下张望,却看不到本应在新嫁娘身边的新郎倌…周遭的尸体看来看去,没有一个像是黑狐的人。
鬼影心中忽然有一个想法,他惨白着脸四下搜寻,每块残垣他都翻过,每具残骸他都查过,不顾已经渗出血的旧伤,他几乎搜遍了整座山,从太阳高挂到日暮西沉,直至月轮升起,他都没有找到。
黑狐不见了。
鬼影不想去理会心中得出的结论,但脑子里喧闹的想法却在叫嚣…
黑狐不想被束缚在这山上、想要刺客诀…
所以在他拿到刺客诀后,在自己的婚宴上设计让整座山起火…趁乱逃下山,带着他想要的东西奔向自由!
他杀了所有人!
包含师父与他自己的新婚妻子!
鬼影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可又没有什么东西能推翻他的论点。
他所知的黑狐,确实可能干出这种事!
而自己没能阻止…鬼影跪在何晓芙身边,泪流满面的忏悔。
他犯了错,没能真正看穿黑狐最终的意图,没有守着他们!
瞥见何晓芙焦黑的拳头中紧抓着小片烧焦的布料,鬼影小心翼翼的抽出来,幽微月色里他勉强辨识出那是什么…是喜服的碎片。
婚宴上,除了新嫁娘,还有谁会穿喜服?
鬼影的推测越发真实,他蹒跚的朝铁索道走去,几缕红丝缠在铁索上,朝着下山的方向一路蔓延过去,直到隐没在浓雾那端。
毫无疑问,不用再找什么证据了…就是他!
灭门仇敌!同门师兄!黑狐!
鬼影愤怒的狂吼响彻整座山头,他悲愤的憔悴被憎恶取代,对着满山尸首发誓,即便穷极一生也要将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