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迷迷糊糊不知道在车上睡了多久。

唐一哲专注开车，顺便抬手打开暖风，也没再打扰他。

车停在耀华国中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喧闹的鸣笛声和小吃街充满烟火气息的喧嚣吵醒了本就浅眠的顾青。

睁开眼，车窗外雨小了很多，车窗起了白雾。

繁华的背后，是人间烟火。

斜靠着椅背摇下一条车窗缝，顾青摸出一支烟点燃。

呼吸着外面的冷风，顾青失神的看着窗外。

商业区，满街霓虹，灯火辉煌，年轻人打着伞，三三两两汇成熙攘的人流。

唐一哲见顾青醒了，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醒了？日本好玩儿吗？”

红灯亮起，照亮顾青晦暗的脸，对着窗外慢慢呼出一口烟，顾青答非所问：“这是耀华那条街？”

唐一哲愣了下，透过车窗前摆动的雨刷看向外面：“嗯，咱高中门口最火的那片儿么这不......”

顾青直起身揉了揉眉心，声音略带沙哑：“停一下，我在这里下车。”

“啊？这儿？”唐一哲转过头看着顾青：“饿了？？我安排小游给咱预定个养生私家菜怎么样……前街那边开了家新……”

一扭头就看到顾青半隐黑暗里幽暗又略带苍白的脸，后面的半句话梗在喉间，不觉吞了回去。

跟在顾青身边这么些年，他和苏云离俩人之间说不清言不明的事，自己多多少少看清个十之八九，顾青的心思，唐一哲最清楚，僵硬的笑了一下，开口宽慰道：

“老大，一个破同学会，装逼宴，咱肯定不去，犯不着和那个姓苏的堵心。国中时候我就看他那张棺材脸不顺眼……”

唐一哲从后视镜瞥了顾青一眼，见顾青不做声，以为对方都听进去了，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语重心长的劝：“咱们还年轻，懂得什么是爱么？根本不懂，就拿我说，念书那会儿，喜欢咱们邻班那个女的，叫啥来着？嗨~不重要，人家根本看不上我，我还傻了吧唧拿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刻人家名字，多傻逼啊！！爱的要死要活......妈的现在还有疤呢！”

猛然按了下喇叭，唐一哲摇下车窗朝闯红灯差点刮到自己右视镜的小电动骂了句脏话，又把头缩进来接着说：“现在呢？！你看我，多逍遥，多自在！回头想想以前的屁事儿，我还认得她是个屌| ！屁都不是！那个姓苏的，他......”

唐一哲在这里独角戏唱的欢，顾青越听脸越沉。

不等唐一哲说完，顾青低头从包里利落地翻出一顶黑色鸭舌帽往头上一扣，压低了一下帽檐，扭身推开车门长腿往外一跨，就下了车。

甩上车门的一瞬，顾青剑眉一挑，放荡不羁的脸上冷意漫进了瞳孔：“今儿无端端的老提他做什么。”

原本锋利的眼角在雨幕的润泽下，眸子漆黑一片又透着水光，一脸冷淡。

唐一哲一愣，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空调口对着唐一哲吹，吹得他手指冰凉，心也跟着顾青哇凉哇凉，摇下车窗就想再劝顾青几句。

憋了半天，几句话含在嘴里就是说不出口，看着顾青离去的背影，唐一哲转念一想，还劝什么呢？自己认识顾青也不是一天两天，感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最后还是靠自己往出走。

**

雨已经停了，顾青独自走在潮湿的街道上。

在这里下车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突然消散的睡意让顾青起了股莫名烦躁，车窗外熟悉的街道唤醒了顾青遥远的国中记忆。

顾青儿时爱看武侠小说。

一直想长大后执剑走天下，当一个劫富济贫行走江湖的剑客。

四海为家，无牵无挂。

直到国中遇见了一个人。

才发现。

留在学校，和他坐在小吃摊一起嗦粉，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好像比当侠客，还要来的满足。

年少的爱情，爱的真是简单。

满街弥漫的各种食物的香气和鱿鱼压在铁板上滋滋的油花儿声不觉刺激了沉睡的味蕾，顾青这才发觉，从早晨酒店出门到现在晚上六点半，自己只在机场吃过一个三明治。

顾青想去便利店买打啤酒，再点一碗老谭鱼粉的招牌，坐下来慢慢吃。

酸辣新鲜的鱼粉味道仿佛马上钻进了鼻腔，记忆中浓浓的酸菜和呛辣椒的油香让顾青的眼神不经意暖了几分。

扭头望向斜对角那个熟悉的鱼粉摊，蓝色的塑料大棚比记忆里褪了颜色，可能是被雨水洗涤过，清丽的颜色在旁边商业大楼迷幻摇摆的灯光映射下，朴素里又多了些绮丽的意味。

棚里的塑料小桌这么多年依旧还没换，拥挤在狭小的空间，凳子乱乱的扭七八歪，当时16岁的顾青一下子拔起185cm的个子，蜷缩在这里，一弯腰吸粉，整个上半身都要折叠进蜷在身体两侧的腿间。

当时顾青一门心思都像聚光灯一样，照直打在坐在对面的那个眸子浅浅，气质清冷的身影上。

顾青国中时期是不可一世的学校霸王，早先爷爷辈在德国进修建筑，机缘巧合回国做了造船生意，在海工市场的黄金发展时期，得益于国内的量化宽松，生意最后越做越大，后面家族转而又投资了珠江路的房产，再后来，顾家财路广进一发不可收拾，到了他父亲顾铭这里，已经开始搞起了酒店链，这次顾青去日本，就是谈一桩和日本奢华民宿合资的名为“岚”的度假酒店生意。

家里虽显赫，可是祖辈是吃苦打天下，白手起家的选手，在子孙生活作风问题上，从来都是严格要求，不可铺张浪费高调奢华，主打一个“平民”教育政策，“棍棒底下出孝子”是家训。

顾青在家族教育的严格打压下，没有中规中矩，低调勤俭，反而一身反骨，高一开始直接抽烟喝酒泡妞夜店，能摸的陋习摸个遍，学习一塌糊涂，和各路各校区的富二代们不是约架就是high玩，一头金毛活跃在各大场所，非主流的发色下是一张堪比爱豆的俊脸，再加上不可一世纵横恣意的样子，简直快掀翻了整个耀华。

旧旧的摊位依然守在这里，顾青眯了眯眼睛，仿佛看见了坐在里面安静吃面的苏云离。

他细碎的发尾微微翘着，大部分又柔顺服帖的沿着清瘦的轮廓碎散下来。睫毛和眸子的颜色和顾青的深邃漆黑完全不一样，那是仿佛融进风雪一样寒潭的清冽颜色，冰中又折进了微光，有一种世间的一切都照不进他的眼眸，也印不进心里的寡淡。

当时顾青正在对苏云离的鬼迷心窍期，完全跟中了蛊一样天天想着法儿的黏着他。

他们的学习帮帮小组，第一次私下碰面的“约会”场地，就是老谭鱼粉这个简陋的摊子。

正当自己透过鱼粉缭绕的热气，炙热的盯向苏云离寡淡倨傲的眉眼时，眼前的人突然把一本习题册猛拍在顾青面前冷淡的掀了掀嘴皮：

“第15页，现在改，我吃饭，写不完，你就别吃。”

淡漠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面无表情的脸寒冰千里。

年轻的时候，阅历哪能那么丰富，痴男怨女的游戏，谁能玩儿的游刃有余，情窦初开的年纪，情感最是真挚

以至于就这么个清清冷冷的白皮小子，直接大刀阔斧地蹦进了顾青心窝子里，让顾青上心了一辈子。

惦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