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大寒当天,正逢初雪。
羽絮般,轻飘飘素裹了天地,园林、古城甚至是一株老槐,都泛着暖白的雪意,鳞次栉比的屋檐无声地诉说着冬天的辛秘。
步行街里正放着周传雄的《冬天的秘密》。
和古街的国风韵味不太搭,但很衬万舸戈的情绪。
“舸戈小姨,我想吃糖人儿。”小梧桐站在一个老爷爷的摊前,不走了。万舸戈“唔”了声,无意识地揪了一根,转身就走。
“给钱给钱……”小梧桐急了,揪住她衣角。
万舸戈涨得脸通红,忙掏出手机付了钱,捏糖人的老爷爷头都没抬一下,忽然笑了下,朗声道:“姑娘,算个姻缘吧?”
万舸戈拨糖纸的手顿住,觑了两眼摊子前的招牌,是捏糖人的,没错,她防诈骗意识很高:“不了,谢谢您。”
“那再买一个糖人吧,就当可怜可怜我老头。”说着,装模做样得拢了拢厚棉衣,雪对南方人来说算大了,咕哝着,“这么冷的天……”
万舸戈无语,又扫了一个糖人的钱。
只见老头儿抹着糖浆刷刷几笔,写了几个字,拿纸袋一包,递给她还交待了句:“回家再看。”
万舸戈无所谓,拎着糖人带小梧桐回到茶馆,罗雨歇和郭恒帅还在附庸风雅地煮茶,她随手把糖人递给了罗雨歇。
“这么冷的天,非出去浪一圈干啥,这什么?”
茶馆里的温度高,万舸戈困乏上头,掩面打了个哈欠,说不冷。
罗雨歇看她风衣敞着怀,嘀咕了句“火气大”,拆开包装纸,仔细琢磨了两遍写的字,一下子乐了:“这么有情趣,专门出去求姻缘了?”
“没你俩有情趣……什么姻缘?”万舸戈抱着靠枕坐正,接过糖人一看,简直两眼发黑,这老头绝了。
“桃花朵朵开”
“这大爷,广场舞跳多了吧。”万舸戈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这首很有年代歌的广场舞神级BGM。
“咔嚓”一口咬掉了“桃”字。
“带你出来还真带对了。”罗雨歇看破不说破,叹口气,把急着还要吃糖人的女儿搂在怀里,没再说下去。
“有情况?”郭恒帅笑笑。
小梧桐眨眨眼:“有,刚才我跟舸戈小姨走在路上,有三个叔叔盯着她看,不过都长得很丑。”
罗雨歇“嘎嘎”乐起来:“行,已经灵验了,桃花朵朵开。”
万舸戈没绷住,也笑了起来。
下午,从茶馆出来后,四个人去了趟瘦西湖。
跟“不到长城非好汉”一个道理,来扬州,肯定得去瘦西湖。
只不过,烟花三月下扬州,这时节的湖没什么看头,太寂寞了些。
万舸戈给一家三口拍完照片,鬼使神差地给柳栖发了条微信:“家里怎么样?”没明说他妈妈的事儿,但是很想关心一下。
要搁几天前,俩人有什么不能说?
学车搭子的友谊加上即将成为的老板血缘关系,俩人关系近着呢,什么话都能说,什么玩笑也都能开,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万舸戈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被夕阳的余温笼着,暖色调映在迷蒙蒙的雪色里,委屈,不解,像森林里孤独的鸟。
她很不擅长,也很不喜欢处理这种事情。
摸不清头绪,越想,脑神经缠绕着,越头疼。
柳栖还是没有回消息。
她烦躁地捡起一块石头,“啪嗒”,薄薄的冰破了。
“舸戈小姨。”小梧桐依偎在她的怀里。
坚冰化了,涌出一缕春泉。万舸戈想着,回搂住快要五岁的奶娃娃,决定不再想有的没的,毫无意义,不是吗?
“我饿了,吃火锅去吧!”精神重被提振,肚腹率先叫阵,万舸戈扬起眉毛,仍是冬日里耀眼的向阳花。
罗雨歇挑挑眉:“来扬州吃什么火锅啊?尝尝这里的清淡饮食,五馅儿包啊扬州炒饭什么的。”
“噢。”万舸戈牵起小梧桐,冲郭恒帅挥挥手,“那你慢慢清淡去吧,我们仨吃火锅。”
“要造反啊你!”罗雨歇瞪起眼。
该说不说,扬州什么都好,冬天的萧索也带着一抹绮丽,只是饮食上太不符合北方人的胃口,再吃一口扬州炒饭,嘴里都要飞出鸟来。
正宗的重庆火锅,很快调动起万舸戈的情绪。
“我说我低落呢,原来吃得太寡淡!”
罗雨歇和郭恒帅对视一眼,呵呵。
当晚,万舸戈把她和柳栖的聊天框删了。
眼不见心不烦。
快快乐乐过大年。
一连几天,形成累死牛马,逛完了何园、博物馆、大明寺、文昌阁、古运河、城区老街等景点,两腿要废,精神头却足。
顺带采购了一堆礼物。
万舸戈还抽空给李碧霞打了个电话,让老太太别备太多年货,她在扬州买了不少。
“小柳?”罗雨歇指着一个小包裹。
“昂,怎么了?”万舸戈跟一个景区大姐学的,把礼物用古风花花布包裹住,叫“捎包”,提溜着带回去挺有意思。
罗雨歇想象了一下她身上挂七八个小布包的样子,乐不可支。
“姐,我有行李箱。”万舸戈无语地看她一眼。
临回去那天早上,万舸戈出去给驾校的教练们寄扬州的明信片。
再回来,竟带了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
“他跟我们一起回固丰。”她给大家宣布。
罗雨歇一连“啊”了两次,把她拽到一边问情况。
“没什么情况,小伙子街上干溜达呢,听见他打电话找工作,过年也不回家准备打零工,我就问他想不想来驾校干,他愿意,我就带他一起走呗。”万舸戈说完,又叹口气,“无依无靠怪可怜。”
“你是开驾校,不是救助站啊大哥!”
“他干活,我开工资,跟救助站有毛线的关系?”
“他才20岁,肯定没驾照,当不了教练还能干嘛?”
“保安啊。”
万舸戈一脸理所当然,罗雨歇无话可说,半晌道:“就这样?”
“就这样。”
“那就行,我以为你带个小男……帅哥,是为了气谁。”
“还有小女……帅哥吗?我气谁,跟谁都没关系。”
俩人逗了几句嘴,年轻男人在后面颇有些局促,郭恒帅跟他没什么话说,显得他孤条条站着很可怜。
罗雨歇先走过来,浅浅笑了笑:“小帅哥你身份证给我一下,帮你买一起去固丰的机票。”
年轻男人正要说话,万舸戈从口袋里掏了掏:“在这儿。”
罗雨歇:……
“吴风风,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到我驾校当保安哈?”万舸戈把身份证递给罗雨歇,问道。
叫“吴风风”的年轻男人将一直垂着的眸子抬起,有些窘迫,却又很坚定地看着她,沉默着点头。
眼睛里像汪了一湖春夜里的溪水。
罗雨歇偷偷冲她耳语:“长得真不错哈。”
“不觉得人是骗子了?”
罗雨歇“哼”了声,又问:“不过大过年的,你带他过去干嘛?”
万舸戈想了想:“住驾校宿舍吧,反正他也没地儿去。”
五个人打了两辆车赶往机车,半道上,罗雨歇不知道琢磨出什么味儿了,忽然含春得一笑,说:“养成系也不错哈。”
声音有点大,惹得司机看她一眼。
“注意民风!”万舸戈白了她一眼,“人才20!”
“所以叫养成系啊。”罗雨歇微微睁圆了眼,说得没错啊。
万舸戈往后一摊,怀里抱着个小梧桐,揉搓着,懒得理她。
“反正我觉得比柳医生好。”
“跟他比什么?”
罗雨歇突然话密起来,揶揄笑道:“带他回来果然还是有目的是吧是吧,大房二房争宠什么的。“
司机又从后视镜瞥她一眼。
“姐,少看点霸总小说。”万舸戈推了推她的大脑门,有些受不了。
罗雨歇“切”了声,“我看的是霸姐小说。”
万舸戈闭上眼睛,不再理她了。
固丰。
飞机落地时,已经下午六点半了。
北方的冬天还是要凶猛很多,雪随着风飞舞着,扑打着,可狂。
万舸戈忍着倦意,把吴风风带去驾校,给他分了间宿舍,又留了自己和李迹梦、李由风的手机号、微信,交代好之后才回了枕云巷。
“姥儿啊——我再也不出去了哇。”二十七岁的人了,出趟远门回来,又成了没长大的孩子,抱住老太太可劲撒娇。
李碧霞刮了刮她鼻子,得瑟道:“还好我没去。”
万舸戈其实也就是逗她玩儿,快过年了,老太太一个人准备年货难免孤零零的,活跃下气氛。
她一样一样地掏出礼物,孩子般挨个展示。
一老一小头凑着头,仿佛回到从前。
“呀!”李碧霞拍了下大腿,拆开写着“小柳”的包裹,冲万舸戈嗔怪道:“你就给小柳带这么点东西,最少的?”
万舸戈不高兴道:“有就不错了。”
“你这孩子。”李碧霞伸手一指,“人家拿来那么大一堆。”
万舸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愣了,柳栖这是干嘛?
李碧霞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起来,柳医生昨天来过了,说提前送个年货,过年回老家那边过,到时候就不来拜年了。
“你倒好,送个指甲盖?”
万舸戈扶额笑了:“您这话说的……没事,反正他都走了,等过完年回来再给他礼物,大不了我再从网上买点扬州特产嘛。”
李碧霞想了想:“也行。不过你抽空给人小柳回个微信,说发个消息不带回的,怎么没礼貌还?”
万舸戈愣住,嗯,嗯?
有些人怎么倒打一耙?
她打开手机,把最近列表看了一圈,确实没有他柳某人的消息!
咬牙发送:“柳医生消息回地不快,小状倒是告得及时呢。”
配图:小狗阴阳怪气.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