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恩不恰当地眨眼,甩开那些杂乱的心思,准备全身心投入到接下来的控诉之上。
光明神一脸严肃,仿佛对这位拦道的姑娘十分厌恶,但若仔细观看,便能发现他隐藏在眼底的一抹温柔。
南恩此刻没有精力观察这些,不过她感受到了一股温和的神力,静静地弥漫全身,像一种无言的鼓励,于是她开口了,“光明神大人,我有一桩冤屈,这桩冤屈带走了我至亲的年轻的生命,为此我痛苦万分,但更让我感到悲伤的,是我曾为了挽救这个生命,献出了一位少女的贞洁,可到最后,不仅年轻的生命提前结束了,连贞洁也烟消云散。为此我在这里大胆状告,希望仁慈的光明神大人能为我做主,洗刷我的沉痛的罪恶。”
在说完这些话后,南恩能感受到无数双眼睛汇聚在她的身上,其中最强烈的,莫过于紧挨着光明神右手边的普瑞斯特,他显然已经认出了南恩,也听出了南恩正在控诉的是什么。
但是光明神没有给普瑞斯特说话的机会,他紧接着南恩的话问,“什么冤屈?有谁侮辱了你?说出来,趁我在这里,趁摄政大人还在这,他是最执法严明的人,让他为你主持公道。”
光明神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但南恩莫名觉得他现在自己这边,于是继续道,“光明神大人,您这样的提议原本是很好的,可对于我的案子却不适用,因为我所要状告的冤屈的罪魁祸首,正是众人眼中守正不阿的摄政大人。”
来了,终于来了,普瑞斯特从今天早上收到信开始,就一直等候着这场审判。
如同一个知道自己刑期的犯人,最初一段时间里,离行刑越近就越感到慌张;可当时间开始倒数时,反倒一分一秒逐渐变得平静。
他现在就感到无比的宁和,像一片无风的海面,广阔却掀不起一丝涟漪。
他甚至能分出心思观察到一些常人难以察觉的细节,比如刚刚伊路米纳森说“摄政主持公道”,他便隐隐体会到了话语中潜藏的那抹恶意与讽刺。
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后,普瑞斯特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全白的贞女,心情十分复杂。
昨天夜里的温存,难道对方全忘了吗?!对方不是已经答应他,等他迎娶吗?结果一天时间都没到,对方的心意就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普瑞斯特心想,我劝了自己那么多遍,相信你绝不会背叛我,可你还是拦道告状了,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无情无义。
“光明神大人,这位贞女纯粹是血口喷人。我是杀了她的亲人,也就是她的哥哥,但那完全是遵照法律办事。她的哥哥触犯了刑法,按律当斩,而这位贞女,为了包庇她的哥哥,曾经向我求情,却被我驳回了,正因为这样,她怀恨在心,才会故意污蔑、抹黑我的名誉。我请求光明神大人将这位贞女就地处决。”
“就地处决?”南恩听到这四个字时简直要冷笑出声,她今天才发现,以前所认为的公正无私的大祭司,不仅是个十足的酒色之徒,还是个心狠手辣的混蛋。
“光明神大人,我可以被就地处决,但在我死之前,请给我一个辩白自身的机会,我相信以您是非分明的美好品质,绝不会枉顾任何一个好人。”
看着对面这双破釜沉舟的倔强的眼睛,伊路米纳森真想为她拍掌叫好,但他忍住了。
现在他扮演的是一位全然不知事情经过的城主,于是他淡淡地开口道,“这位贞女,我不知道你为何这样坚持状告普瑞斯特,他的为人,我是清楚不过的,法律是他的最高的行为准绳,一个依法办事的人,绝不会以身犯法,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他。可倘若我直接将你处决,反倒是对普瑞斯特不利,百姓会以为我对他包庇,他从此就要落人口舌。说吧,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说出事情的全部,可我这样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解开误会,还摄政一个清白。”
这一番话说得毫无破绽,普瑞斯特就算想阻止南恩开口,也找不到立足的借口。
他心里的怨怼升到顶点,憋屈得脸都涨红了,偏偏还不得不开口,“说吧,我们仁慈的光明神大人给了你机会,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样的假话来!”
表面上说得义正言辞,实际上肠子都快悔青了。
南恩不是个肤浅的人,她自是明白光明神的用心,感激地看了光明神一眼,“天神大人,以及在场的所有人,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细细道来。”
一番漫长的解释结束后。
南恩叹了一口气,“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我哥哥和普芮格娜小姐是冤枉的,他们两情相悦,已经互许终生。摄政大人不但没有放过他们,还厚颜无耻地玷污了我的清白。我承认我是个愚蠢的人,就这样白白上了他的当,为此让自己的心沉于煎熬,今天把这些全部说出来,也算一个解脱。”
火羽石林一瞬间陷于沉寂,所有人同时看向普瑞斯特,圣泉哗啦啦的声音清晰可闻,普瑞斯特的心里又开始烦躁了。
他扫了围观的百姓一眼,将那些质疑的目光通通记在心里,最后对伊路米纳森作了一揖道,“光明神大人,人们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何事情也都要讲究证据。我请问这位贞女小姐,你说我玷污了你的清白,可有确凿的证据?或者有谁看到了你说的这件事,能充当你的证人呢?”
哼。南恩冷冷地看了普瑞斯特一眼。
她当然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因为昨天黑灯瞎火,她又特意避开了人群,约定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时间。
怪不得当时对方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早就在这儿等着。
南恩立刻向人群里扫了一眼,看到了来凑热闹的休,于是用眼神示意他出来作证。
没想到休却怯怯地看了一眼普瑞斯特,然后不知道想了什么,小幅度但坚定地摇了摇头,意思就是躲着不出头。
行吧。
南恩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低垂着头颅道,“没有证据。但我相信天理昭昭,有朝一日,坏人一定会现出原形,受到应有的制裁。”
人群中顿时一片唏嘘,有人觉得南恩既然用自己的名誉出来申冤,那么一定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也有人坚持站在法律一边,认为既然没有证据,那摄政大人就是被冤枉的。
众说纷纭时,光明神拍了拍手,发出的声音明明不大,但人群莫名就是安静下来了。
只见俊美至极的天神大人开口说道,“没有证据,说出的话便空口无凭,我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但是这位贞女小姐,你叫作‘南恩’对吗?”
“是的。”南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老老实实地点了个头。
光明神继续道,“南恩,我知道你,还清楚你拥有过人的神力的天赋。一边是我的神殿的祭司,另一边的忠诚的信徒贞女,我不愿怀疑你们任何一个人。但正如普瑞斯特所说,光明城的法律需要铁的事实,南恩,你身后可有能为你作证的证人?如果没有,是谁唆使你,让你胆敢孤身一人前来拦道的呢?”
南恩抬头看了一眼光明神,就是对方,曾经在血蹄坟场救了她。
她在心里感到了一种很微妙的讶异,因为到目前为止,光明神说过的所有话都在蒂斯凯神父的意料之内,换句话说,也是在南恩的计划之内。
她隐隐有种预感,蒂斯凯神父和光明神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侧过头看了看安保罗教皇和菲昂丝小姐,南恩依照计划开口,“是的,光明神大人明察秋毫,我在这里所说的一切,全是一个叫作‘蒂斯凯’的神父教导我说的。”
说完这句话后,南恩再次抬头看光明神,对方这时恰好也在看她,视线相撞,她心里生出了一种安全感,那种安全感和蒂斯凯神父在她身边时的一模一样。
眸中滑过一抹淡淡的笑意,转眼又消失不见,光明神伊路米纳森用清冷的声音问,“这位蒂斯凯神父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答。
伊路米纳森又问,“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他的?”
休这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南恩不由得皱了皱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另一个走进人群的是教皇安保罗,看见了这位戴独眼金丝镜的教皇时,南恩皱起的眉头才又放心地松了开去。
教皇走到光明神身前,对方自然认出了他,有礼地点了点头,“安保罗教皇,您远道而来,我却没有对您盛情款待,这真是我的失职。而且我不仅没有带您去神殿做客,还让您在光明城看到了这样一出闹剧,希望教皇大人无论如何原谅,多多海涵。”
安保罗笑了笑,心里惊叹于对方若无其事似的精湛演技,于是也配合地开口道,“光明神大人,您严重了,我来这并不为公事,所以事先没有告知您。其实说来也巧,您刚刚问到的蒂斯凯神父,正是我手下的一名传教士。我今天去看望他时,发现他生了重病,此刻正在驿馆休息。”
话音刚落,伊路米纳森还没说话,休却突然插嘴进来道,“是的!光明神大人,我也知道这位蒂斯凯神父,他是一个爱喝酒的滑头,全然不遵循传教士的戒律清规。”
“你在胡说什么?”南恩走到休身边,紧紧盯着他,心头生出一万个不理解,直想把这个搅混水的王八蛋给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