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孩子讲道理,可再一眨眼,人跑没影了。
“别着急,孩子这么多年没在你身边,忽然被你接过来,不适应也是正常的。”邻居这样安慰刘婆。
“十二年。”刘婆望着门口的方向,很久,忽然开口。
十二年,孩子其实今年刚好十二岁,自打出生,她就没有在刘婆身边生活过,哪怕一日。
“造孽。”刘婆这样说,也不知是在说谁,“这天底下所有的母女,都是上辈子彼此欠了什么东西没还,这辈子才当母女,相互折磨。都是孽缘。”
刘婆的女儿不知道如何和刘婆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刘婆也不知道如何当个妈妈,两个人一开始的相处就像是陌生人。
十二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刚刚开始明白事儿的年纪。镇上人们对于家长里短的好奇心再次熊熊燃起,大家实在太好奇了,刘婆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个女儿,问刘婆是不可能了,只能去问孩子,可这孩子比他妈还要铜墙铁壁,任你怎么套话,怎么拐弯抹角,你家在哪里呀,你从哪里来呀,你爸爸现在在哪呀,孩子通通以沉默作答,问急了,还会抬头瞪来人一眼,那眼神就和当日下死嘴咬刘婆时一模一样。
刘婆送她去镇上小学念书。
明明是该上初中的年纪,却只能读小学三年级,这还是勉勉强强的。镇上小学有传言,说刘婆的女儿之前竟是从来没上过学的,不认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
大家还发现,刘婆原本安静的小院子里,常常传来争吵声。
那样孤僻的一个孩子,只有对付刘婆的时候,牙尖嘴利,浑身像是扎满了锋利的刺,说出的话也都是开了刃的,镇上的人唯一一次探听到了刘婆过往的一个边,就是从这孩子口中。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入夜了,灯熄了,一片寂静,因此周围邻居都听到了刘婆和她女儿的争吵,起因未知,说破大天也不过是刘婆让孩子多穿一件衣服,孩子坚决不穿之类的小事,但争吵的细节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被寂静夜风递到了每一家的门里。
刘婆女儿激动时会大喊,声音很尖,她说起话来倒不像是从未上过学读过书,反倒很利落,有条理,句句都是控诉,循序渐进——
“我不想念书!我念不懂!我爷我奶说我不用读书,我十几岁都这么过来了,凭什么听你的!你谁啊你!”
“你说你是我妈你就是我妈了?你走都走了,不要我就不要我,现在又找我干什么!”
“你不是上山出家了吗?你不是在山上吗?你怎么不死在山上呢?”
“哭什么!你哭什么!烦不烦!”
“我爷说了,你当初没跟我爸结婚就怀了我,是你不要脸!后来养不起我,又把我塞给我爷我奶,自己跑出去躲清静!”
“别说什么你有苦衷,你不容易,我宁愿你当初生下我就把我按进河里去淹死,也比你现在装模作样的要好,你别想着我叫你一声妈,做梦!”
......
当夜,有很多人都听到了刘婆女儿声嘶力竭的喊叫,和她摔门而出的声音,却没人听见刘婆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坐在被拂了满地的萝卜咸菜中间,嗫嚅着说出的,妈对不起你。
还有听着轻飘不落地,却始终沉沉坠于心头上的那句:母女啊,都是孽缘。